五月下旬，平静无风无云气候。 四级台风「巴特」刚离港不久，天文台又播报提醒全港市民注意防范恶劣天气，热带风暴「锦雯」会在两天内登陆吹袭，风力最大将会达到八级。 重回新闻部的齐诗允自然是高兴，但心情也随之复杂，不过总比呆在马经周刊重复乏味工作好太多。 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女儿要重复不停奔忙的快节奏，还要随时面临突发危险，但方佩兰又拿她的执拗性格毫无办法，加上是上级发话将她紧急调回，一切已成定局也不能轻易变改，最终也只能刀子嘴豆腐心的被迫妥协。 细算起来从回到新闻部，两人已经差不多两周没见过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九七将至三合会如临大敌，正忙为社团产业疯狂洗白。 从几天前逃亡隐匿七年的悍匪贼王叶继欢被捕，再到某周刊资深传媒人在办公室内突然遇袭砍伤，各种恶性事件层出不穷，新闻部已经连续好几日加班到天光。 微胖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锃亮，手里拿着几份文件，站在偌大办公区域拍了拍手，就地展开紧急工作会议。 “刚刚又接到电话说那边情况不太乐观，从远处可以看到羁留中心内有疑似火灾发生，已经有大量警力出动镇压。” 自七十年代越战结束后，越南就有不少难民渡海涌入香港，本埠秉持人道主义，又是英美等西方国家七十年代末在日内瓦会议后决定的「第一收容港」，故而先后开设过不少于十间羁留所用以收容越南难民。 估计是因为最近受大陆当局施压要求关闭难民收容所，加之强制遣返回国时间临近，才造成了这次大规模暴动。 正说着，钟安林视线突然落在齐诗允和不远处一位实习记者身上。 “阿伟，你继续跟她。” “一定争取抢到独家报道。” 黑色万事得离开柴湾嘉业街，一路往沙田马鞍山方向疾驰。 陈家乐离开报社后，一直跟他的实习记者彭伟便被安排给她，再过几个月实习期满，考核通过就将转为正式记者。这小子还算勤奋好学，对工作也认真负责。 此刻坐在副驾驶的彭伟抓紧车顶扶手，精神一直没敢放松过，明显有些不信任这位前辈的揸车技术。 当彭伟正想开口让齐诗允开慢一点，突然被她的手机铃声打断，女人单手执方向盘，拿起手机瞄了一眼，没想到会是雷耀扬来电。 “你回新闻部怎么不告诉我？” 齐诗允眼见没多久就要进入隧道，也正面回答对方问题。 “…最近很忙所以没同你讲。” 这段时间忙着进行曹四到港的各种事宜一直不得空，加仔也是今早才告诉雷耀扬最近一周的监听内容，其他的都无关紧要，最重磅的是齐诗允重新到新闻部。 “我要去深圳几天，下周回来。” 齐诗允怔了几秒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眼看着要进隧道口要挂断电话，雷耀扬又再度言辞恳切语重心长的叮嘱： “不论做什么，安全第一。” “…你也是。” 十多分钟后，两人来到事发现场，滚滚浓烟从羁留中心的职员宿舍楼附近冒出，烈火焚烧车胎的刺鼻气味随风而散，吵嚷打砸声和尖锐的玻璃破碎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伴随着惨叫和惊呼。 “哗！死火啰…搞这么大阵仗？！” “或许我们今天也算是见证历史了。”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察觉到他神情里的异样，心想或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混乱场面，多少有些紧张。 环顾四周，除了大量警车和白车只有他们最先抵达，不远处一众全副武装的机动部队警员正听长官指示蓄势待发，粗略估计大概有上千人。 “一定注意安全，跟紧我别走散。” 眼前一幕着实震撼，彭伟嘴上应承的同时，齐诗允已经背好包脚步匆匆往前走，她先去白车 大约十多分钟左右，羁留所外才有大批媒体的车辆到来，同行一股脑蜂拥而至，扛着长枪短炮抢占时机和采访位置。 心情随着逐渐攀升的温度变得焦灼无比，待她思考解决办法的同时，发现一直跟在身侧的彭伟不见了踪迹。 众人在原地或屈膝或匍匐，缓了许久，齐诗允直起腰才觉得自己逐渐恢复听觉。 火焰在阳光下烧灼，比起刚到时更加迅猛，还在随着风力逐渐升腾，而形势也再次出现反转。 而他们十分熟悉羁留中心地形，利用此等优势挟持十多名起初想要镇压他们的惩教所职员，更有甚者试图趁乱破坏高压电网出逃。 正当在记者可进入的范围内找得心慌又六神无主时，突然就看到不远的铁皮库房转角处，疑似有一件眼熟的反光背心掉在附近。 当她刚经过转角，灰黑烟雾盘踞在眼前看不清事物，突然就被一股强劲力道扼住她脖颈，使劲将她往后拖拽，试图将她带向一处无人的库房内。 “彭伟！你跑到哪里去了！？” “yoana姐，你跟我来一下！” 窗户被封闭着幽暗不见天光，枪声和打砸声越来越近，女人气急败坏大发雷霆，正想开口继续破口大骂时，突然一束手电灯光亮起，彭伟的手电光源转移方向，伸出右手往前指了指。 “yoana姐，他是这次暴动的主谋之一，潘顺福。” “他答应提供给我们独家线索，但前提是帮他离开这里。” 那男人邪笑着却目露凶光，身上穿着惩教职员服装不人不鬼，齐诗允看到他因为笑容露出的烂牙，猜测他或许有长期吸毒史，简直一副亡命之徒样貌。 “买棺材唔知埞，你脑筋是不是脱线啊？他说是你就信？” “彭伟，你实习期还有三个月就能转正了，不用这么急功近利。” 而彭伟并不听她的一通经验之谈，不疾不徐坐到身后装罐头的木箱上，双眼看向靠在铁质货架旁的潘顺福。 “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搞暴动吗？仅仅是因为要遭遣返回越南？” “你知道这个羁留中心内部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作为记者，揭露事实真相为民众发声，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而齐诗允站在原地攥紧双拳，内心挣扎不已。 她当然不会帮助这个危险分子出逃，可他几句话又勾起她想要追根究底的职业病，到底该如何是好？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贪心。” “走吧彭伟，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 “美国不收留我们这些政治难民！香港政府要遣返我们！强制闭营这么多年！救济金被克扣！食不饱穿不暖！还不许我们发声？！” “其他人我管不了！但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带我离开这里！” “…潘生，既然要冒我们这么大风险，那你当然要说几个有价值的线索同我们交换。” “三八！想同我拖延时间？找死啊！” 电光火石间潘顺福再次扣动扳机，打在头顶天花板处，白炽灯管瞬间碎裂掉落。 齐诗允并没有真心想要帮助这个疯癫狂暴的瘾君子出逃，只是假意应承对方要求，她打算找准时机将潘顺福暴露，再让警方来解决这个麻烦人物。 白车附近和担架上都是头破血流的伤员，媒体自是不会放过这些争议性镜头，他们举起长枪短炮在各处穿梭，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轮手枪隔着用作遮掩的布料抵在后背，但完全没有机会。 烟幕筑起天然屏障，从库房出来直到车前一切都太过顺畅，加之潘顺福自己胡乱包扎了一下头部和肘部用作掩饰，根本没人在意他们。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保准你在媒体界一战成名。” 手握方向盘启动万事得，齐诗允思绪如一团乱麻，她没想到这男人过于鬼精，做起事来滴水不漏，甚至还备齐手套以免留下指纹，一点都不像神志失常的疯子。 车一路开出羁留中心，潘顺福没有坐在副驾，而是坐在后座上一直用枪指着冷汗直冒的女人，时不时开口指挥她出逃路线。 除了觉得危险之余，她也隐隐觉察到异样。 齐诗允强装镇定开口，脸上的表情僵硬，却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向后视镜： 后座的潘顺福明显怔了一下，抬眼与她在镜中对视，转而又忍不住冷笑出声： “一个月多少薪水啊这么拼命？” 齐诗允尴尬扯动嘴角，她也不想拼命，可现实是命运将她一步一步往前推，根本退无可退。 潘顺福听过后一脸不耐烦的狠瞪了她一眼，又顺势拿过她放在副驾的背包翻了个底朝天。 男人将她的钱夹打开，数了数内里六张红底又全部装进自己裤兜，他正想随手一扔，却看到照片夹层有张故意翻过面放置的照片。 那是天后宝诞那日她无意中抓拍到的雷耀扬，她在报社暗房冲洗出来后，鬼使神差地将其裁小放进自己钱夹。 “潘生…按照你的要求已经将车开离羁留中心很远了。” “现在离西贡只有几公里了…” —————————————————— 买棺材唔知埞（di）：用来讥讽不自量力、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地以身犯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