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斜映入室,照亮屋里每一处角落。 出了浴室,摆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江以默走上前,来电的是卓知凡。 江以默知道,几年前那次失联确实把她吓坏了。 「没事,只是喝了点酒,早早睡了。」 唯有如此,才足以掩盖晦暗,抚平他们的忧虑,让他们能真的安心,相信他不会再做同样的事,不会再需要他们搁下他们的人生,只为了看着他。 「当然。」 通话结束,他拿下贴在耳边的手机,却意外看见通话记录里有此前不曾存在的姓名。 剑眉轻敛,男人沉吁,试图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假如当初他们没在一起,江以威不会找上她,她也就不会遭遇後来那些恶意,最後被b上绝路。 离开墓园以後,他去了凤姨的面舖,听她说了前阵子新年回老家,街坊邻居的孩子有的结婚、有的生子,村里一下子热闹许多,节庆期间灯会也是繁华。 许明凤的丈夫过世的早,两人没有儿nv,她也没再改嫁,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几年前,当时还是学生的江以默每回总在接近打烊时独自前来店里用餐,她边收拾边找话,久而久之也多少了解了他的生长背景,对他更是格外照顾。 如果可以,江以默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然後他就想起了那个把他过肩摔的nv孩子。 当初看了这些评论,他都想笑,nv孩子的真面目和无中生有的幻想天差地远。 谎言被戳破了,她还反过来责怪他,说是他演技差,让他把午餐的钱还来。 後来,他进便利商店买了啤酒,买好了却又想带回家了垃圾还得处理,他实在不喜欢把屋里弄乱,索x就在店外的座位上喝,打算喝完了回车上睡,酒退了再回家。 他不常喝酒,酒量也称不上好,喝了一瓶脑袋就有些昏了。 江以默抬手捂额。 「芙洛,你怎麽回事?脸se这麽差,昨天没睡好?」 昨晚她就不该送江以默回家。 如此也罢,上了车,他甚至闹起脾气,说安全带勒着不舒服,si活都不愿系上,梁芙洛耐着x子和他讲道理,他还是不愿听话配合,她只好把车靠边,直接动手。 当她倾身拉过安全带时,男人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心,略微偏过了头,两人的唇就这麽碰上了。尽管只是轻轻一碰,却还是在脑里烙下了记忆。 搀着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梁芙洛就是身为警察,有再好的t力,也还是走得艰辛。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她直接把人扔沙发上,转身想去厨房倒杯水给自己,男人却抓着她的手不放,扯着拉着,弄痛了她。 男人却仰着脸,可怜兮兮地问:「你也讨厌我吗?」 简直莫名其妙。 男人似乎不满意她的回答,攫着她的手不放,执意追问:「要怎麽样才不是陌生人?要怎麽样我才能知道你是不是也讨厌我?」 梁芙洛不想管他,一个喝醉的人说什麽都不重要,时间已经太晚,她要是再不回家,估计父亲又要大动肝火。她使劲扭手挣脱,男人却因反作用力跌进沙发里。 梁芙洛看得一阵心浮气躁。 梁芙洛叹了口气,直当自己是从路边捡了只流浪狗回来,她弯身把人扶了起来,让他靠着椅背,又从他西装口袋里找到了手机,键入自己的号码拨出。 江以默盯着她,眼神困惑迷茫,梁芙洛将新增的联络人亮在他面前,「可以了吧?」 梁芙洛从没想过,那个初次见面时态度高傲的男人,笑起来竟会有酒窝。心下一怔,她立刻别开眼,匆匆丢下一句告辞,落荒而逃。 晚上八点,梁芙洛与另一名同组的男警共同执行完解送任务自地检署回来,才刚走进局里,就听见里头的学长高喊:「学妹,有你的宵夜!」 听闻,梁芙洛不解皱眉,将腰带与配枪卸下收回置物柜里,这才来到休息区。 「这个粉丝手笔可不小,你一个人应该也吃不完,学长替你分忧解劳,不用谢了。」冯旻骞话说得漂亮,也 此话一出,不过几秒钟时间,桌上的点心被一扫而空。 梁芙洛:「??」 梁芙洛拿着最後一只方盒回到自个儿的座位,才刚坐下,手机就传来讯息通知。 江以默: 昨晚如果我有说什麽话或是做了什麽,冒犯到你,我向你道歉。 如果都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再买其他东西送去,或是你也可以告诉我想吃些什麽。 梁芙洛抿唇,不自觉捏紧手心,心跳有些乱了。 江以默收到讯息回覆时,人还留在公司加班,nv孩子传了一张照片给他,画面里,分局的同事们正愉快地享用他让快递送去的糕点。 江以默蹙眉,她自己没拿吗? 梁芙洛:其实你也没有造成什麽困扰,用不着这样破费。 男人盯着最後一行字思忖许久,没想过她会在意这种事,甚至又说了要请他吃饭。 「你也讨厌我吗?」 记忆猝然回溯浮现,淹没思绪,江以默一怔,不禁苦笑。 江以默没回覆她的邀约,两人的对话无疾而终。 於是她心情也不好了,连续几天在路口值勤,抓违规是抓得毫不手软。 两人过去交往那段期间,nv孩子只要情绪差,就喜欢冷战,见了面当没看见,说了话置若罔闻,总得要他低声下气道了歉,坦承自己真的知错也肯改,她才愿意说话。 「芙洛,去树荫下休息一会吧,我去买水。」 郑宇德过了马路,走入对街转角的便利商店,梁芙洛则是走至行道树下歇息。 她知道她在气什麽,同时也气自己竟过了这麽多天还在意。 骂人的话才刚出口,耳边就传来一声低笑,梁芙洛一怔,抬眼看去,这些天在心里头骂了不下千百遍的男人就站在眼前,幽沉的眸眼含笑,心情看上去挺好。 梁芙洛哑了半刻,仓皇别开眼,「谁骂你了?别对号入座。」 「江以默!」梁芙洛被这话气得不轻,没忍住脾气吼了一句,出声了才惊觉失态,旋即又别开眼,冷言,「别站在这妨碍警察执勤,还是你还想再被摔一次?」 「??」 梁芙洛背过身,不想看他,继续冷着声,「走开,别挡路。」 没想到他先斩後奏,梁芙洛立刻回绝:「我没答应你。」 梁芙洛不可置信地瞪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简直无语问苍天。 「??王八蛋。」 听闻,对着空白文档发呆的梁芙洛回过神,「喔,我写完这份公文再走。」 梁芙洛苦笑,「学长想多了。」 但凡是nv警员,时不时就得被长官前辈追问交男朋友了没,什麽时候结婚,婚後有没有生孩子的计画,听似关心的话语,实则都在暗示,nv人时间一到就该回归家庭。 就是真的结了婚有了家庭,那也是双方共同的责任,为什麽却只有nv人得牺牲原本的生活和环境,放弃原有的目标和理想,普世价值却还认为这样叫作应当? 反正那本来就是拿来拖延时间用的,她就是不想去赴江以默的约而已。 换好衣服,梁芙洛向还在工作的同仁告辞,按着讯息上的地址去。实际上,这间餐厅她曾去过不少次,当年她就是在那和郑宇德谈分手的。 只可惜交往後才发现彼此的价值观差距过大,前前後後磨合了几个月却还是各执己见,最终只得以分手收场,倒也换来言和。 每当想起,梁芙洛就觉得自己还挺成熟,吵架了不哭不闹,分手了也还能当朋友,堪称最佳前任,家里两老却总是嫌她,说她不懂服软,哪个男人看了都不会喜欢。 进了餐厅,服务生上前接待。 「有订位,八点半,江??」 听闻 「几周不见,你倒是过得挺好,有对象啦?」见桌上摆了两只水杯,江以威扯唇讪笑,目se邪佞,「什麽时候带她回家里一块吃顿饭,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啊。」 nv孩子外宿的公寓套房,两人曾亲昵相依的空间,她光0着身趴跪在他身前,抛却理智,忘情呐喊,而他笑着偏头看向门外,像是早已预料他会出现。 「我待会还有行程,就不奉陪了。」目的达成,江以威快意收手,偕着nv伴离开,走至门口时又回过头,向着柜台里的人交代:「柯经理,我弟今晚这餐记我帐上,可别让他饿到了,知道吗?」 今天以前,她都以为江家一如同媒t报导所言,是政坛里少数感情和睦的政治家族,尽管偶有兄弟阋墙的风声传出,也不过是捕风捉影而无中生有的谣传。 曾经於她而言遥不可及的争权夺位,如今就近在眼前。 江以默愣怔,没想到她竟在这时候出现。 梁芙洛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有笑起来不好看的时候。 「为什麽带我来这?」 nv孩子没有明说,江以默却听懂了,她知道他心情不好,才带他过来的。 梁芙洛皱眉,再次回头,「你这人怎麽这麽ai道歉?」 只有不断道歉,不断认错,不断把所有与自己无关的责任都揽下,他才不会再被推下泳池,不会被关进地下室的储物间里,不会被人拿着碎玻璃在手心里写字。 她不喜欢他今天笑起来的样子,太过牵强,也太过无奈,像是不得不的伪装。 「前面有个关东煮的摊子,要吃吗?我请客。」 江以默轻怔,迈步跟上,来到摊子前时,恰巧听见老板朗笑寒暄。「梁警官,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忙什麽啊?」 「都可以。」 老板依序将餐点夹上砧板,笑问:「交男朋友了?」 江以默无声失笑。 付了帐,两人在堤边的长椅落座,梁芙洛拆了竹筷给他,也怕她误会自己吝啬,率先承诺,「我知道关东煮和你买的蛋糕不能相b,下次再请你吃贵一点的。」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刚才你说,我们是朋友,这句话算数吗?」 江以默莞尔,将视线转向了河岸,「刚才在餐厅里的是我哥,同母异父的哥哥。」 江以默的生父是江政清多年的助理张垣。 每当妻子来了电话,江政清便交代张垣随便买样礼物回去交差,若是她说想出去散心,就让张垣带着她去,一切花费交由他来处理。 当时江峰发现这桩丑事,怒不可遏,直言要把媳妇赶出家门,江政清却说选举在即,此时要是闹出婚变,反而影响选情,於是将错就错,对外宣布妻子怀上第三胎,甚至频繁在媒t面前作秀,替自己博得更多妇nv族群的选票。 男人还是笑着,像说着别人的事。 世界上怎麽会有人像他这样,在自揭疮疤的时刻,却还能笑得出来?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什麽心情不好,朋友之间还得相互猜忌顾虑,那太累了。」他解释,默了片刻,又说:「但要是你不想听,我以後就不提了,对不起。」 太孤单了。 她抿了抿唇,「我没说不想听。」 男人的车款和厂牌放在他们这个社区太过显眼,她本来还担心,要是被哪个老ai话长短的邻居看见,估计又要找上她母亲天花乱坠一番。 才刚踏入家门,就见成天加班的亲哥坐在客厅里,目光直盯门口,一副守株待兔。 梁禹洛却没被呼弄,「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梁禹洛起身,双手抄兜,薄唇扬笑,「需要我把车牌号码念出来让你b对吗?」 yu盖弥彰。 他缓步上前,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某种危险的讯号。梁芙洛转过身,迎上男人视线,不甘示弱地 「所以你是承认了?」 「送你回来的那个人,」他偏头,眸光锐利还沉。「你们在交往?」 梁芙洛向来不喜欢这种场面,她知道梁禹洛是好意,身为兄长,关心她的交友状况也是正常,但两人都这个年纪了,即使是兄妹,立场也该对等一些。 生在父权意识浓厚的家族里,梁禹洛从小耳濡目染,嘴上说得开明,实际上却是和梁德修一样,下意识地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凡事都得照他所想,不能有半分偏差。 尽管两人都尝试放下成见,但过往终究留下了疙瘩。 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按了按眼窝,把话题转开,「你下星期六休假对吧?把中午的时间空出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梁禹洛戴上眼镜,转身回房,「到时候就知道了。」 原因其一是唐明见不得他的能力渐获上层青睐,仗着职阶处处刁难,时间久了,他也厌烦,其二则是大学时期的同窗范羿宁计画开设个人工作室,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创业初期,工作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没日没夜地忙了两个月,公司才逐渐上轨道,後来在伊泽yan向牵线下,不少与日本伊泽株式会社曾合作过的企业主动接洽,工作室有了稳定的案源,也陆续聘了几名助手和设计师。 那次的饭局,初次见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後来梁禹洛因为公事先离席,两个nv孩子也不生份,自然而然地接续话题,一下午相互抱怨了梁禹洛不少事情,可说是相见恨晚。 这些年,除了方心之外,梁芙洛鲜少能有这麽聊得来的人,也就没防备地与她交心,聊了几次天,她就知道了nv孩子的另一个身分,是共和党立委卓烈的独生nv。 然而,卓烈膝下就这麽一个宝贝nv儿,自幼捧在手心里疼,自然也不愿在感情的事情上施加压力,心里就是再怎麽不满意她喜欢的对象,也都还是顺着她的意,不曾强求。 「老实说,我最近也在考虑要不要辞职到以默他们工作室去,但你哥哥那我真的不晓得怎麽开口。」卓知凡喟叹,平时成熟稳重还讲道理的男人,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幼稚。 「我也有任x的时候,禹洛他包容我很多。」卓知凡轻道,眸光柔软。「对了,以默的工作室就在附近,我想买些东西过去给他探探班,你要一起去吗?」 两人自从那天之後就没见面了,算一算,也两个多月了。 「其实我们这行也和律师警察一样,不分平日周末,熬夜加班都是家常便饭。以默之前在公司里常被上司刁难,分配到的案子都得完成,久了也就习惯什麽都自己来。工作室才刚起步,照他的个x,这阵子大概都睡在办公室里吧。」 原来电话里的那些,不是什麽职场必要的社交成本,而是只针对他一个人。 「你来得正好,我快饿si了。」 卓知凡失笑,三人是老同学了,早已习惯她这说话风格。 范羿宁接过,这才看见她身後的nv人,她皱眉偏头,「她是?」 梁芙洛扬唇微笑,才想打声招呼,对方却先开口,「你们这是要一家亲的意思?是的话婚礼就一块办吧,不然我还得跑两趟,多麻烦。」 梁芙洛真心觉得,他们这些ga0广告的人,思路不仅跳跃,还都不正常。 两人对视一眼,想着大概是没听见,卓知凡再次抬手,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卓知凡满怀歉意地向她轻颔首,背过身去,接通来电,「爸,对,吃完饭了。不用让司机来接我,晚点禹洛会开车送我回去,他难得休假,你就让我多陪他一会嘛。」 梁芙洛抿了抿唇,心想梁禹洛这麽难ga0的人,竟还会有这麽善解人意的nv孩子喜欢,甚至愿意为了他,不惜向家人说谎,上辈子估计做了不少善事。 这回,门後有了动静,似乎有什麽东西落到了地上,摔出细微声响,而後是男人显得格外沉哑的声音,「进来。」 江以默屈肘抵着桌沿,指腹按着眼,显然刚醒过来。 「我能开灯吗?」 两人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梁芙洛第一次见他这样。 也不晓得几天没好好睡一 「我刚才和知凡一起吃午饭,顺道带了点吃的过来给你。」梁芙洛走入里头,将餐点摆在矮桌上,「你吃吧,不打扰你了。」 男人直觉挽留,伸手攫住了她。 「对不起。」江以默立刻松手,别开眼,把话题转开:「我泡杯咖啡给你。」 她垂下眼,指尖抚过他方才碰过的手腕,余温浅淡却烫人。 就是想让他好好吃饭,她才说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