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拥有过真正的玩伴。 还有一个原因你不曾说。那些孩子害怕你。 在这里要有一个立足之处艰难,要快速得到钱也不容易。阿萨德还是会杀死其他人,只不过从无偿变成有偿。他只会偶尔消失很短的时间再回来,最长的一次也只有两天,回到家里时妈妈和离开以前一样淡漠整洁,就像他离开只是去拜访一个久别的老友。 很淡,淡到连你都只能察觉到丝毫。阿萨德一定仔细周全地清理过自己,可是你的嗅觉要比他更敏锐,够找到他无法察觉的蛛丝马迹。但你又是那么乖,阿萨德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你明明知晓也要一无所知。 “妈妈,”你喃喃,用脸颊贴紧他温热的颈侧,“我想你了。” 你并不明白这倦怠从何而来。如果你继续纠缠他阿萨德就会带着一点很淡的厌烦挡住你,他毕竟是强大的成人啊,那么轻易就能筑起高墙阻拦一个孩子以触碰和眷恋窥探他的内心。 这比训斥的话更能伤害到小小的孩子。所以等到阿萨德从出神中惊觉,竟发现你的眼泪已经弄湿了他的脖颈。他的手指触碰到这远低于体温的液体,一瞬间竟然感到被烫到一般不知所措。 “……妈妈,你别讨厌我。” 那颗捧给他的心是那么滚烫、清澈又敏感,一定要他也以一样的爱来回馈。最终在长夜黑暗的庇护中你的妈妈用他不怎么熟悉的姿势将嘴唇碰上你的额头,笨拙地开口倾吐一点柔软心绪。 而他怀里的孩子就这么毫无芥蒂地将他紧紧拥抱。那颗心还那么稚嫩,除了爱装不下多余感情。她还没有学会对妈妈生气,又也许花费漫长一生也学不会这一课。所以哪怕被推开这颗心脏也只会让自己受伤,其实阿萨德不开口道歉也可以轻易获得原谅。 阿萨德不喜欢鲜血。 你不需要他们。 后来回想起来也许那时候你看起来是那么漂亮又古怪的孩子,不长大也不合群,像是被飞速流动的世界所遗弃,所以阿萨德才会带给你一个智脑。那价格不菲,给孩子玩实在是太过了,可是阿萨德给它录入了自己的声纹,把它交给了你。 可是你却给它换了一个声音,一个单纯而冰冷的机械音。你不要它以妈妈的声音叫你伊莱娅。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伊莱娅,也同样不会有第二个阿萨德。你不许阿萨德用这虚假代替真实来陪伴你。 你给它起名叫零号,一个没有灵魂的灵魂是多么可爱啊。你把这充满智慧的小方块放在口袋里,满怀骄傲地跑出家门。 “……这是什么?”为首那个抱着球的男孩率先响亮地发问,很年轻的alpha。他俯瞰这个迟迟没分化的小孩子,惧怕又轻视。 在你手里零号发出冰冷的微光。它跟着你的命令重组变形,轻而易举就将这些孩子震慑了。你听见压抑的惊叹声,骄傲就要溢出心里。 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因为一点诱惑就可以轻易放弃了往日流言带来的惧怕。原来的小领导者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拥趸者们全有了新的目标。幼小的alpha也想上前又拉不下颜面,最终忍不住用了孩子的语言。 “可你就是没有。”这点挑衅当然让你不快了,“赖皮鬼。alpha也没什么了不起,根本不如oga。” 他的那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你掐住了他的喉咙。 还不算用力,手指间的血脉细弱,有无力的跳动。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扼住这比你更高孩子的喉咙,计算杀死一个人需要多久。 这样的力量,你和妈妈都享有的力量,怎么会是怪物呢。 “妈妈,”小小的孩子压住所有软弱的泪水,“……他骂你。” “放开他,伊莱娅。”妈妈说。 “我也比你强大。” 所以你不得不松手了,年幼的alpha捂着脖子惊慌失措地喘息咳嗽,不知道自己离真正的死亡只有一线之隔。他竟要寻求刚刚被侮辱者的庇护,蜷缩向阿萨德,却还要继续开口,“我又没说谎!你自己去光屏看啊,沿着那里一直跑,所有人都知道!” 根本不是这样的,对吧? 你猛地转过头向着那个孩子指出的方向跑。你希望柔软的黑色羽翼从天而降将你拦住,把你带回那个永远安全的怀抱里平淡告诉你一切都是荒诞的谎言。可是阿萨德没有阻拦。 “回去吧。”他说,“告诉大人今天的事,他们会很乐意搬家的。” 横纵九条街织出庞大的网络,而阿萨德的羽翼能够遮拢这网络之上的天空。这还是他的怀抱,只是装进了更大的世界。你从未跑出过这个世界,只是站在无形的边界处眺望过远方。 你跑得血液都沸腾,胸中灼热,可是眼泪却仍冰凉。这是你漫长时光以来第一次离开阿萨德的世界,到这真正充满了欲望、爱与憎恨的人世来。 恢弘寂寞的夕阳笼罩着光屏。在无法抓捕到这只飞鸟以后帝国终于选择将他流放,靠放逐遮掩无能。于是曾经是秘密的信息,也终于只鳞片爪地得见天光。 流淌在你们血液里的不是天赋的是诅咒,是肮脏的试验品,融合了禽兽卑劣的基因,又被星辰的辐射所捕获,是无数失败品中仅存的幸运儿。阿萨德告诉你你的父母曾在最初伤害了他,却从未说出后来的细节。所以有些事,你要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明白。 哪怕基因实验已经被归为罪恶,你真正的父母同样被钉上耻辱柱,这异于常人又过于强大的造物也不为世人所容。人们急于为已死的人铸造丰碑,流泪祭奠他们悲惨的命运。 ??世界需要安静的、纯粹的受害人,不需要制造流血事件的反叛者。 你的妈妈,你能望见他的脸。就在天空的高处,被夕阳模糊穿透,那么寂寞又那么美丽。阿萨德有一双翅膀,你因此觉得人人都该拥有双翼。可是如今当你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却只感到满心奇怪的平静。 因为错误的不是你们。 所以你才要跑,跑到阿萨德的身边去。 尘世这样浩瀚,陌生的世界色彩斑斓。你总是可以透过人群看见阿萨德的影子,读懂他淡灰色眼眸中埋着的深远寂寞,那个埋在他眼睛里,从未出口的问题。 可是他来不及思索,因为有冰冷体温和滚烫心跳的孩子那么快地穿过暮色中纷乱的人影与喧嚣飞奔而来,一头重重扎进他的怀抱中。 “妈妈。”而那个归来的孩子,就那么把脑袋紧紧埋在他的怀抱里,语气像撒娇又像悲伤的祈求,“……我好想你。我们回家吧。” 他们还是一起回家。 “我睡不着,给我摸摸你的翅膀吧。” 他可能被你弄得痒了,可是没有表现出来。 “是的。”阿萨德说,“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寒鸦。” 可是那个拥抱着他的孩子却不认同。她拥抱着他,那样近的距离连体温都交融,冰冷的小小孩子也可以慢慢变得温暖。 孩子的爱是真诚又软弱的爱。你不要再那么爱阿萨德了。你要以另一种爱来爱他,所以要让时间重新奔流来长大。 她永远无法成为寒鸦,只能做冰冷的蛇,用盘起的身体围绕他。 那个夜晚,幼小的孩子分化成了alpha。三厘米。 可阿萨德看起来并无变化。 妈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 这种注视常常持续很久,久到你最后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不安而悄悄挪开目光。在你和阿萨德之间岁月的裂隙正在被弥合,你要追上他的脚步,总有一天会与他肩并着肩。 你还是你,妈妈也还是妈妈。可是那不一样了。 “爸爸。”你在黑暗里撑起身,亲他的嘴唇又被轻轻阻挡。可是你拿开了阿萨德的手继续碰上他的嘴唇。青年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和他的外表有截然不同的温度。 “……为什么你不让我亲你了?” 可你还是不明白。你的生长来得太仓促,这心理上的断乳本该徐徐而来,却在朝夕之间降临。你当然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要固执地把阿萨德的手拿开亲吻他的嘴唇。青年的手腕被你用一个浑不自觉的压制姿势按在两侧,不算用力,可是不认真也无法挣脱。 “不要。”这漂亮的小alpha讨娇地抱怨,还是孩子的语气,孩子的天真,要讨妈妈喜欢地轻轻吻他的下巴,“为什么长大了就不可以?我还是爱妈妈呀,妈妈也爱我。” “我不明白。”孩子的瞳仁环着一圈璀璨淡金,像星辰的星环,注视着人时天然自带浓墨重彩的聚焦。她的手指蹭过阿萨德带着戒指的小指,语气又慢慢低下来,“我不要做小孩子了,可是还是要爱你。要和过去一样爱。” 伊莱娅很少说“你”。这个代词太少脱离爸爸妈妈的序曲单独出现,几乎让阿萨德感到一点陌生。 而他居然也一时昏了头,就这么答应。 “等你修好它,你就会长大了。”青年平静又故意地指出这一点,“会有爱人,会有朋友。不会再在一条小船上花心思。” “不会的。”这小小的alpha那么笃定,“这是我和妈妈的船,所以只会有妈妈,不会有别人。” ??“永远、永远都会是这样。如果妈妈不要,我就把它毁掉,决不会留给别人。” 那是毒蛇之吻。 其实只是为了安慰他,可是阿萨德的手指却微微一动。 那个曾经他觉得会吞噬他的孩子就这么长大了。她还停留在他的怀抱中,永远清澈,也永远贪婪。 她几乎是跳下了床。这反应太少见,在对上阿萨德的眼睛以前她一败涂地了,不解释缘由也不说内涵,只是说:“我回去了,爸爸,我回去了!” 她无法解释她对阿萨德的鲜血产生了欲望。多么奇怪啊,妈妈连鲜血都是香甜的。这无法言明的欲求在心底一升起就把她自己都吓到,所以才要落荒而逃。在寂静的黑夜里她蜷缩起自己忍耐着心跳的加速搏动,感到手臂上鳞片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缓缓长出,褪去时又像一次沉重的呼吸。 “零号,”她轻声,“如果觉得鲜血是甜的,这不正常,对吧?” “但是,我爱妈妈,这是对的。” 夏夜的星空清澈到透明,透过没有掩上窗帘的窗,寂静的夜空就在头顶。她伸出手,用手指轻轻笼住遥远的星辰。 口中还能尝到鲜血甜美的味道,散去了铁锈气,留下的味道熟悉而诱人。她尝过那个味道,潮湿的,甘美的,直到睡眠汹涌而来还停滞舌尖。 梦境带着湿而冰凉的水汽,可是呼吸却是潮热的,像浪潮在孩子耳畔起伏。他的颤抖,他的喘息,伊莱娅以为她忘记了,可其实每一个战栗她都悄悄记得。温暖的羽翼包裹着她,她闻到鲜血的 她的爸爸,妈妈,她的阿萨德。 ……他在自慰。 这个思维诞生的一刻,小alpha毫无缘由地感到一阵战栗,心跳砰砰作响,又忍不住睁大眼睛在朦胧的梦里凝视那张被汗水打湿得狼狈的英俊面容。 她本能地想触碰他,又笨拙于不知道怎么触碰他。手触碰到阿萨德的脸颊,轮廓清晰的下颌,手心下肌肤带着潮湿的热度。那种抚摸还透着孩子的懵懂,依恋又天真,却还是被天生的本能驱使着勇往直前。她抚他颈间脆弱滚动的喉结,被薄汗沾湿的漂亮锁骨与轻轻起伏的胸口。月色下肌肤上的汗水泛着微薄的细光,血迹消失了。 阿萨德的信息素与众不同,伊莱娅甚至无法形容那具体是种什么味道。如果升华的冰或者凝结的雪能够被具象化为气味,那就该是阿萨德的信息素。冰冷又甜美,她觉得烧灼又觉得饥饿,妈妈妈妈,她想那么呼唤他,却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 这令人昏聩的梦境几乎要让人头晕目眩。她的目光忍不住抚过阿萨德起伏的身体,做第二次解读。沉默也有语言,阿萨德紧蹙着眉,乳头挺立,那只修长的、紧握刀与枪的手此时没在长裤下,搭起桥梁引他通往放纵的世界。他靠在礁石上深深喘息,却又不得不举手投降,短暂而厌弃地臣服于欲望。 阿萨德的身体。那里想必温暖又潮湿,够当爱的怀抱。在她还是个被藏在怀里的孩子时青年的翅膀和体温曾经是孕育她的第二个子宫,可她晚来一步,所以永远、永远不能从他的身体中出生了。 阿萨德藏起了他的柔软与温暖,可是伊莱娅想摸摸看。如果她曾经那样出生,那么哺育她的就不该是鲜血。孩子的嘴唇含住青年挺立的乳头,试图尝出什么味道,却只是尝到了欲望。 为什么会渴望,又为什么得不到满足?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伊莱娅。”阿萨德的声音轻而清晰,他低下头看着她,浅黑色的眼睫下目光平静。无边无际的海潮声淹没着她,瀚海深远寒夜永恒,他又说得那么慢,好像真理又好像箴言,裹挟欲望又像做出审判。 伊莱娅猛地惊醒。 原来爱也会变质,丰收的葡萄装进木桶,可是倒出来的就是美酒,不会再是葡萄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年少的alpha赤脚站在镜子前伸出手指。“哒”的一声轻响,指尖碰到了镜中自己又一次长大了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