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已经在堂中等他了。 若说钱语洋于李鉴而言确实是“师”,那二更则多了些“父”与“友”的意味。二更平生跌宕,从元嘉首臣到灌顶国师,怀中早已有空谷,也仍存昔年意气。李鉴同他自小熟稔,不拘小节,言语放肆些也无妨,他都包容着。 他那手持,所用料子是普通的榆木,此时已然黯黄近黑。 “谢公在长安有旧宅,庭中植此树。他去后,那房产不知为何流出,受人倒卖,将那榆木砍倒。”二更叹道,“老僧心痛不已,遣人将宅子与断树买下,把那死木磨出这一百零八粒小珠。” “非也。”二更道,“我遣人以此木为小舟,将其放于江淮,直入东海。” “徒儿使师父伤怀了。”李鉴轻声说,“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 “说说陛下吧。你找我,是要问什么?” 二更笑起来。他自小对李鉴只教刀剑拳脚,不授经书,不引其入佛堂。如李长卿之愿,养出了一个不信神佛的空门天子。 “我看,大相国寺近来的香火,比平常都要旺许多。” “师父此言差矣。”李鉴拿了他的榆木串,挂在指间看,“他们宁拜那些造像,却不愿问国事、自造明时。你说,他们究竟是我的臣民,还是那些缥缈鬼神的信众?” “错了。”李鉴望向他道,“虔信不可怖,但迷信能把大豫掏空。那些人什么都不愿知晓,就将自己的双眼蒙住了。待到惊雷落下,假若他们只听鬼神呓语,不见我奔马前驱,这又当如何?” 你的父亲没有做成。他怀疑了,恐惧了,在最后一样盲目了。但你不一样。 你的骨血是李氏皇族的骨血,眼里却不仅仅是九重天穹顶的藻井。一无所有地离开长安,又一无所有地从江陵归来,仇怨与功名于你而言都太轻太轻。你要为自己求不待于人的博大生命,必要先做风雪,扫得世界清明。 “一直未曾问师父,为何为自己寻了佛门这个归宿。”他仿佛一时兴起般,坐得随意了些,“为什么又信这些虚无缥缈之物了?” 李鉴有些愣神。 “你是从此门出去,”二更回眼道,“就不要再回来。” “没错。”何昶道,“先前已有专人负责清洗查验,一切完毕之后,才请您来看。” “东瀛术士常用此物,操控人心智。”万年县县尉刘三省自外头进来,脱下沾了污脏的手衣,“我在任上时曾经见过此物。并且,有证人道,在那坠井书生案发前后,那附近曾响起尺八之声。” “啊,下官乃万年县县尉刘三省。”刘三省行礼道,“见过卢大人、何大人。” “我知道你。要办此案,你比我合适。”他道,“我马上上书,求调你到我大理寺做监事,共理此案。” 斗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司务进来了。 “没回去?”卢寺卿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