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今连兄长的面容都忘记了,在书房窥见的一眼倒是清晰起来,她想了想,还是为自己的童年付了钱。 他在混乱中扯下沐攸宁腰间的香囊,后者不慎踩到棋子,失衡下竟又往回撞去,薛培坐了一屁股沙,心虚使然,头也没抬就逃开去了。 薛培小跑到木屋后,挖开枯树下的泥,准备在怀里掏出赃物埋好,忽有一只手比他更快探至胸前,抽出香囊! 沐攸宁收好香囊,晃了晃从他辫子扯落的珠子,嘿嘿笑道:“难怪摸不回来。” 边市龙蛇混杂,他何曾失手过! “这就稍显无耻了啊。”沐攸宁笑意未减,指着香囊说:“还你也行,总得赔我吃一顿饭吧。” 且不说被夺回的香囊里装了何物,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做法,他是傻了才会—— 薛培猝不及防被捞起带走,除了震惊便只余满嘴脏话,直至沐攸宁挟着他停在小饭馆前,那张嘴才得以停下。 薛培眼睛瞪圆,世间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薛培气得几乎咬碎了牙,奈何自己没学过武,力气也占不到便宜,横竖挣脱不得,终是认了命,脸如死灰地坐在她身旁。 辛沰不曾亲见世间风光,可他的观察力很强,强得足以弥补过往浅见。 饶是她,对上初见之物尚需再叁比对,辛沰反应之迅速除却他那位师父的功劳外,更多是来于自身。 沐攸宁因而对他颇有好感。 “这是?” “是混在刚才那女孩扔的石子之中?” 然他俩知道的东西太少了。 沐攸宁独自潜入村中倒是行得通,但这条村说小不小,且不说有无暗室,一家家去搜难免浪费时间,这段日子的去向也成问题——总不好回到山洞里吧? 辛沰来不及掩饰脸上的震惊:“这……不太好吧……” “不会……”辛沰皮粗肉厚,小孩子的力度于他而言哪有什么感觉,可对上沐攸宁促狭的目光,后半句话愣是讲不出来。 半瞇的桃花眸直盯着他,上扬的唇角忽而开合,顺海风飘来的话又轻又缓:“你该说,会——痛——” 得偿所愿的沐攸宁嘿嘿笑了两声:“好,我替你报仇去!” 辛沰和她到底新相识,怕沐攸宁真会上手报仇,时刻紧盯着两人的动作。 沐攸宁视若无睹,让辛沰拦在女孩身后,全然不打算留她逃跑的机会,张口就问:“天珠的主人在村里?” “啊,忘了解穴。”沐攸宁反手一点,震耳欲聋的哭喊声随即传来,她知一时半会得不到答案,干脆蹲了下来。 沐攸宁用姆指食指捏着天珠,透过上面的孔洞单眼看她哭闹。 (六) 早已认命的薛培点了两碗阳春面,余光见沐攸宁仍把玩着天珠,怨气极深地说了她一句。 沐攸宁将珠子收在腰带里,也开始吃面:“你吃不完吗?” 如此想着,他气得又赶紧扒了两口面。 “可我还没吃完。”沐攸宁有心拖延,尽管面糊成一片也仍是不紧不慢的作派,反道:“你有急事可以先走啊。” 沐攸宁舔舔唇,对这位意外发现的小少年大感兴趣,甚觉可爱,在他离开后匆忙吞下面条,悄然尾随。 沐攸宁在稍远处待了一会儿,敛起声色绕到窗下,自缝中偷看。 沐攸宁并未刻意去听屋内两个小孩的对话,况且女孩的声音如蚊蚋细弱,脸色蜡黄,根本就只有薛培在咶咶而谈,愣是将今日的挫折扭转,吹嘘自己单手将沐攸宁打服,这才耽搁至此。 小曲柔和,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是大漠家传户晓的安眠曲,沐攸宁小时候都曾听过。事隔多年,不知是心境有变, 一夜过去,彷佛只有那位小女孩睡得安稳。 女孩仍睡得很沉,薛培烧水擦洗后在床边轻探她的鼻息,久立未动。 薛培装作刚听见动静的模样,笑道早安,取过布帕帮她擦身。 “昨日沾了泥,我取下来了。”薛培心中一凛,强装镇定:“等等去洗。” 薛培怕她费神,忙讪笑许诺:“待你吃了包子我就去!” 薛培忐忑一路,想了无数遍若真拿不回珠子该怎么办,却没想过它轻易回到手中。再想起敲诈他一顿的贼子时,对方的面目似乎也没当初那样可憎。 边市聚集了各色各样的商人,沐攸宁尤觉稀奇。思及日后大概不会再回来,便在边市多留了一段时间,临行前更特意到小摊点了碗羊乳豆花,奈何与记忆的味道总有差别。 沐攸宁回头,恰好撞上薛培的目光。 薛培哼道:“边市有多大?要找你还不容易?” 薛培未与她客气,连吃了两碗豆花,说:“谢谢你的钱。” “帮大忙了,天葬可不便宜。单靠我自己存的,给阿薏买药后都没剩了。”少顷,他又问:“你接下来去哪?” “来都来了。”她笑道:“那户好歹是曾经的富商,说不准地下埋了金子啊。” 两人谁也没推托,沿路走走停停,凭零碎的记忆找到目的地。 沐攸宁望着曾经的家,纵有感慨,却更庆幸自己做对了决定。 理所当然地挖不出什么。 薛培仍埋首苦干,边挖边抹泪,似要真挖出点东西,又或只想将什么长埋于此。 她掬起滚落脚边的尘絮,轻轻一吹便化作大漠中无数的沙粒,盛载着无法磨灭的记忆,风到何处,便飘向何方。 [21]取易经解卦自行解读︰“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