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会,从最初为吸引人流,渐渐变成年轻公子姑娘正大光明到外约会的借口。 长瑠街道店铺林立,两侧的商户挂满琉璃灯,浅浅的蜡油上燃起如薄雾般的火光,琉璃色透耀目,油火为其蒙上一层橘色,像残阳缱绻,执意照亮夜幕。 临近酉时,他吩咐张炎先备车接沐攸宁和董倬行到酒肆候着,自己则去寻赵清絃交代那件事的细节。 赵清絃好奇地拿起一根步摇,见此,沐攸宁又递出另一根相仿的,笑眼盈盈地问:“哪个更好看?” 赵清絃避开她的目光,又挑了一双耳坠,两指在她耳珠轻捻,指腹覆在那小小的耳洞口摩娑,迟疑道:“原以为……沐姑娘会邀我同去。” 赵清絃没回答,看着铜镜内倒映的少女,与镜中人对望。 “沐姑娘要言而有信。”赵清絃不禁笑出声来,握起她一绺头发把玩,随口问:“世子也会去?” 赵清絃沉吟不决,虽他与董倬行未打过照面,可猜也知道两人相处不会融洽,便是没有沐攸宁这层关系,他也能如此笃定。 思及于此,赵清絃不免有些烦躁,甚至生出退却的念头。 “不怕,我看世子想邀请的人本来就是你,只是怕你受累便没有开口。”沐攸宁摇了摇头,片刻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松开了手,道:“我去找世子说一声。” 张则彦听了沐攸宁的话,面露喜色,爽快地应下。别说曾邀过她共赴灯会,如今不过多带两个人,并不妨事,且单凭灯会龙蛇混杂,能混淆视线这点,更是让他生了说服赵清絃同去的念头。 董倬行早在店面候着,他只听张则彦提过沐攸宁会来,看见几人的身影一怔,不料赵清絃也跟来了。 赵清絃随口问:“沐姑娘想要琉璃灯吗?” 灯会将将开始,沐攸宁此时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视线左右扫视,忙得不可开交,哪管得上寻找董倬行,然听到她的话,赵清絃却不由抿唇,很快又弯了唇角,挂上那让人熟悉的笑意,望着琉璃铺的方向,试图打量那伫足未动的人影。 她拉着赵清絃的袖子,语调高昂地道:“听闻灯会上有好多新奇玩意,果真不假,小道长等会可要慢慢陪我逛灯会!” 张则彦深受邪气影响,素日惯以马车出行,久未走在闹市,现只觉脑中嗡鸣不断,彷佛有谁正对他下达命令似的,心神浮空。他努力压抑住涌现的戾气,忽一回神,接下的话竟是数息之前:“若是打一个新式样定然是来不及的,不过董伯伯的店里有现售的,姑娘看上了我替你要一盏过来吧。” 赵清絃不过笑笑,澄流则是嫌弃地拒绝她的好意:“免了免了,提着多麻烦啊。” 沐攸宁久未听到这称呼,不免太过亲昵了些,竟让她想起沐殖庭,一时恍神,未有伸手接过。赵清絃见她盯着这盏栩栩如生的兔子花灯没有眨眼,只以为她喜爱得要紧,瞥了董倬行一眼,后者无惧地与他对视,眉梢轻扬,眼神满是挑衅。 沐攸宁回神,花灯内已置好灯油,赵清絃不知在何处取了枚符纸,在她的注视下腾空燃起火苗,将花灯点亮。 沐攸宁若有所悟,双桃花眸顿时添上笑意,接过花灯,声音软软地回答:“喜欢。” “确实。”赵清絃颌首,刻意在父亲二字上加重语气,颇为认同地道:“我并非匠人,只好借别人父亲的手艺献礼了。” 见状,张则彦也顾不得其他,未待董倬行反驳就急忙打断他们,插话道:“董大哥息怒,这大好的日子就别动怒了,都是出来图个乐,何必坏了好心情?” 董倬行暗吃一惊,微不可察地蹙了眉,须臾舒开:“天色不早,起行吧。” *** 沐攸宁提着琉璃灯走在赵清絃旁边,步摇上的铃当声音清脆盈耳。闹了这么久,灯会已至中段,两道的摊贩叫卖不断,人潮如织,她边走边看,最后驻足在一个捏面团人的小摊前。 “沐姑娘想 “这个好看!”沐攸宁松开他的手,弯身挑了一个小男生模样的面团人,赵清絃侧首垂目,瞥眼看去尽是些没做好的残缺品,唯她手上这根捏得细致,倒称得上一枝独秀。 沐攸宁高兴地回道:“不用!捏太好我会舍不得吃掉。” “姑娘稍等!”摊主自知手艺不好,又鲜有贵人光顾这些小摊,心中并不踏实,连忙赠了一根小女生模样的面团人给他们,只道两根凑作一对,图个吉祥意头。 摊主见他领情,愈加开怀,指向沐攸宁手上的小人,笑言:“还是姑娘好眼光啊,那是我娘子做的,现下时间尚早,灯会通宵不闭,我怕她受累便先来支起摊子,不想只有她做的能卖出去,就剩下你挑的那根了!” 然而,他才刚开口就被董倬行打断:“丢人。” 沐攸宁一口咬掉面团小人的胳膊,问道:“小道长真的只是陪我出来吗?”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沐攸宁瞇眼看他,笑问:“是和世子讨论那个计划吗?” 他实在是太不谨慎了,明知道沐攸宁于他们而言比千万黄金贵重,竟把她带来了侯府,置身在危险之中,哪怕金光咒已足够抵挡大多的祸患,也未免过于疏忽。 这回真是错得厉害。 赵清絃回想起她那夜漫不经心的神色,虽深明这姑娘并非因为情动的缘故而以身作饵,甚至,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帮他,可这事仍是让他生了妒意,一直耿耿于怀。 沐攸宁愕视赵清絃,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对方是那高高在上的国师,赵清絃在侯府受制已久,难得摆脱监视出来,不趁灯会人多杂乱,在外好好商议筹备反击要事,而是为着这么风月的理由陪她出来? “我是沐姑娘的男宠,对吧?” 此时夜色正浓,夏风徐徐拂过,拨散天幕的云雾,长瑠街上人流如织,身侧行人低声说笑,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周遭一切都那么的嘈杂。 剎那,四周彷若无声,有如置身水中,本难忽略的杂音顿时变得很遥远,仅余含糊的音色,没有半点实感。沐攸宁半垂眼睑,颤颤的桃花眸里盛满灯光,比长夜中的群星更为璀璨,更为诱人。 “这样,我便有资格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