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不太分辨得清人了,恍惚觉得有谁来了身边,喃喃地唤,“国啊?” 为了分辨声响,水民豪侧了侧脸,他的动作大大滞后于林巍的话音,然而下一刻,老人焦黄无光的衰败面容很明显地变化起来,“外孙……外孙?” “林巍……”老人还能说话,嗓音虽轻,并不断续,只是下意识地拉长了声,“林北得……林巍,你是我外孙啊?” “啊!好!”水民豪竟然笑了,以至于面颊上的干皮全部堆叠起来,“我外孙好。这么高,像你爸爸!当年我就看上了你爸的大个子哦!嗯,眼睛像我们家,像你外婆。” “你怎么来?”水民豪问。 水民豪很严肃地点点头,“是,我想见你。我得见见外孙。你外婆和你妈跟我断绝关系了,可你是那之后出生的,不相干,外孙总是我的骨肉。” “我知道。”水民豪竟然点头,“断绝了我也知道。外公说话算话,不打扰她们。” “因为你妈妈啊!”水民豪的精气神不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我不同意她跳舞,那不是好姑娘的营生。她不听话,我就逼她嫁给你爸爸。结婚时哭着去的,你外婆舍不得,我狠心。后来她出了车祸,你外婆就怪我,要离婚。离个屁婚!我们家没有离婚这种说法。她直接走了,和我断绝关系。断就断么,我没有错。” “因为我说丈夫同意她跳舞我就不管。”水民豪道,“是骗她的,哪个男人会同意老婆跳舞?” 林北得的固执守旧大概比水民豪强着些,答应水隽影婚后可以继续跳舞,然而自己很快来了,占据母亲的子宫,剥夺了她轻盈飞旋的梦想,最终与外公和父亲一起促成了那场车祸。 命运的迷局那么容易就解开了,儿戏一般。 林巍只为外婆悲伤,她没有错,却因没能保护女儿的周全终生自苦,忧闷早亡,临死还放不下小小的外孙。 世间罪过,仿佛总在更爱的那个人身上。 早知道一分钟,都利于他珍惜现有。 林巍拿着一份放弃财产继承书,去水隽影的卧室找她签字。 林巍只说,“没有表舅的良好照顾,外公不可能活到这个年纪,他可能不需要这点遗产,放弃是咱们的态度。” 林巍收起那张纸,很正式地唤她,“妈,我从前只是犟,依靠脾气支撑自己,抵抗质疑。但我现在真心不为自己是个同性恋而羞愧。” “冬阳多好?”林巍说,“同性恋只是一种情感关系而已,如同您当年喜欢跳舞,只是喜欢,难以割舍,无关对错。但是咱们家,从我外公,到您,到我,性格都是有缺陷的。我们这样的人不适合养育孩子,三辈人的代际创伤到我这里结束了,这是大好事。没有人再为基因里的不对劲买单,那种伤害小孩子的厄运不会传下去了。” “您是我妈!”林巍轻声说,“母子之间哪有毫无爱意的恨?这便如同您一直都不见外公,恨也未必百分百地存粹。以前我觉得您太可怕,从来不肯和儿子共情,但其实我也没有共情您。所以算了,我爱任何亲人都不会超过爱婆,但她肯定最爱您。咱们还有很多时间,足够彼此放过,重修亲昵。妈,您的一生很不幸了,好好地爱爱自己吧!” 解构重建 小庆帮他拾掇出一间空置房,修地板擦玻璃地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