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耳朵比人先清醒,杜秋闭眼在床上,先听到鸟叫。一种奇异的清脆,好像就在她耳边唱。然后是楼上的脚步声,来回走动,低声咳嗽,拖动椅子,开门关门。天花板薄得像一张纸,她诧异得睁开眼,虽有厌烦,却依旧觉得新鲜。过去出差,有一些隔音不好的宾馆确实如此。当时她只有烦躁,觉得他们五星级的称号掺水。
她坐起身,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头汤雯的照片。相框支起,她隔着玻璃微笑,短头发,杏仁眼,永远年轻,一看就是活泼的性格。
她低头端详叶春彦的床,平淡无奇,蓝色的条纹床单,被套和枕套也是同一花色。地上摆着个拖线板,手机在床边充着电,没有关机。她松一口气,还好是叶春彦,否则她真不放心。手机的邮箱还登录着。
只是六点,叶春彦睡在客厅,似乎还没起。她在房间里踱步,像是寻宝。落魄归落魄,他倒是个讲究人,没有一件衣服是挂在椅背上。靠门边,还有个简易衣帽架,挂了两顶帽子,一条围巾。上次的那条的红围巾也在。
床底下竟然有个小提琴,不过盒子上有一层灰,他估计很久没用了。书架上摆满书,最顶上摆着几本字典,中日字典翻旧了,旁边还有一本英法字典。他似乎什么都看, 小说,建筑书,设计图册甚至还有折纸教程。有本法语的菜谱单独放开,她随便翻了翻,里面的菜太难了,还总要烤箱,难怪他的书签就夹在第三页。
她去洗手间洗漱,叶春彦原来已经醒了,一样在听房间里她的动静,怕吵醒她。他把脸盆和牙刷杯摆在餐桌上,在阳台刷的牙。他的胡子长得很快,昨晚看还打理得不错,清晨又显得邋里邋遢了。他的毛巾搭在肩上,向她问好,“早,睡得还好吗?”
她的手抄在面前,腼腆笑了笑,“早,不好意思,打扰了。”
叶春彦问她,“你今天还要去公司吗?”
“要去的。我今天十点有个会。”
“那吃了早饭再走吧。今天吃烧麦,你喜欢吗?”
她点点头,“我能借你浴室洗个澡吗?我不准备回去了。”
他给她在柜子里找新浴巾,然后是汤雯的旧衣服。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要,倒不是觉得不吉利,而是觉得不合适。她只拿了浴巾进洗手间,叶春彦提醒她,“小心点,玻璃门有点锈,别关太严实。”
这话她听见了,却没太放在心上。进了洗手间,才发现真是逼仄,干湿不分离,擦洗得倒是很干净,愈发显得像是小宾馆。浴室的玻璃门上有一层白印,扶手上有铁锈,她起了一层鸡皮,尽量不去多想。只是愈发怜悯起汤君来,这样的孩子,住在这里也可怜。
她简单冲了澡,因为浴室太窄,怕水溅到拖鞋上,就把玻璃门一把拉上。只是简单冲了凉,她就准备出去,拉着把手开门,玻璃门却纹丝不动。她想起先前的提醒,刚冲热的身体开始发冷。自己挣扎了一阵,门不见动,喷嚏倒是打了几个,冷得抖起来,她只能大声叫叶春彦来帮忙。
他匆忙跑进来,隔着腾腾热气,只一眼就知道麻烦在哪儿。他立刻去拉门,一样不动,再用些力,门反倒整个晃起来。他不敢动,“还是别用力了,玻璃要是砸下来就不好了。这个卡槽基本锈了,你要不等一等,热胀冷缩,冷下去,说不定就能开。”他又想起什么,眼睛一抬,一放,立刻背过身去,低头看瓷砖。
汤君听到动静,也起来上厕所,站在门边一瞥见杜秋,就把叶春彦往外推,“爸爸,你羞羞脸,阿姨没穿衣服,你不要进去啊。”她把他往外推,叶春彦哭笑不得道:“她被卡在里面啊,我要进去帮忙啊。”
“这种事情要叫消防员的,书上说的,有人卡住要立刻打电话叫消防员,不要自己胡来。”她一本正经就要打电话,叶春彦立刻拦住她。杜秋也在洗手间里大喊,“别叫消防员,就叫你爸来。”
“我爸不行的,他上次修空调也没修好。不要紧的,阿姨,你别怕,消防员很快就能把你救出去。”
左右为难,叶春彦无奈,一手抓着女儿,一手拎着工具箱,气势汹汹杀进洗手间,从里面锁上门。浴室门上有缝隙,他把浴巾和衣服从缝里丢进去。杜秋胡乱披着,但她头发是湿的,只能用浴巾裹着头,剩下的垂在肩上,活像是个西藏喇嘛。
汤君在旁看着,倒觉出些可乘之机来,“我现在不出门,上课要迟到了。爸爸,我今天可以请假吗?”
叶春彦隔着玻璃与杜秋四目相对,苦笑道:“就今天上午可以,我和老师说,你生病了,上午去医院看病。不准说出去。”汤君和他拉勾保证,就蹦蹦跳跳出去睡回笼觉了。
杜秋等她走后,道:“你不应该这样和小孩子谈条件,影响不好。”
“那我不管你,等半个小时再过来。”他翻着白眼看她,似笑非笑道:“别向我传授教育经验。你妹妹我认识的,她就是你教育出来的。”
“这是两回事。”浴室里有个塑料板凳,是叶春彦给女儿洗头时用的。杜秋站累了,就坐在板凳上,支着腿。她是个平时没血色的人,热气一蒸,倒是从胸口一路粉到脚背。遮得若隐若现,他也不去看她,只是忙着松底下的螺丝。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的关系公开啊?”
“难道你想吗?”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我们这算什么呢?地下情都不是,林怀孝还活着呢。道德上,我们问心无愧。可是观念上,我们全是问题。”
“要是他不在呢。我是说,要是他走了,或者那什么呢。”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你也不可能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