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去，那幽暗的一片不是深渊，是他温柔的眼。 立道 下 “王姬又在书房待了一整日。” 高襄王生前居住的院落一直都被人用心地看守洒扫着，纤尘不染，一如往昔。书房内整齐有序地堆放着如山的卷牍，天文地理、时政案件，尽在其中。 祁桓前两日午后回府，夙游说王姬连午膳都没用，他才进门查看。 祁桓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她靠在祁桓胸口，嘟囔着梦呓了两句，扇了扇睫毛，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 姜洄缓缓回过神来，总算意识到身在何处，急忙答道：“睡、睡得很好啊。” 书房的卷牍虽多，但都有序，有明确的目标按照时间索引，很快便找到了目标。她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把需要的卷牍另外收到一旁，便又去查三年来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大事。 姜洄的身子被祁桓横抱着，她下意识地攀紧了祁桓的肩颈，鼻尖蹭到了他胸口官袍上的蟒纹，刚想退后，却又狐疑地皱起眉，往前凑近了，像只小狗似的在他胸前细嗅，从领口到颈侧…… “又怎么了？”他无奈叹息，低声问道。 这话说起来像是捉奸似的。 姜洄扯住了祁桓的领子，紧紧盯着他清俊的脸庞：“是晏世子的熏香。他善音律，爱抚琴，手上和身上都有一股很重的松香味，你今日见到他了？” “你是鉴妖司卿，每日除了上朝便是去鉴妖司，他是东夷质子，若不是犯了事，跟你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和他的松香？他找你了？不对，你找他了？”姜洄眉梢一挑，隐约想到了个答案，“你把他抓了？为什么？” “我抓他做什么？”祁桓低低叹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伤了他吗？” 祁桓静静地凝视着她娇美的脸庞，左颊的肌肤被竹简印上了一道道红痕，清润的眼眸浮着轻浅的水雾，似醒非醒，如在梦中，也不知又在想什么，竟当着他的面失了神。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碰触她颊边的红痕，触手柔嫩，胜过初生的花蕊。 祁桓自嘲地笑了笑，收回手探向自己，从怀中取出了一朵淡粉色的珠花。 姜洄这才想起来，昨夜夙游是说不见了一朵珠花，她倒没有多想，遗落了就遗落了，却没想到被晏勋捡去了，想来是在门口摔倒时掉落的。 祁桓低头把玩着珠花，似笑非笑道：“世子也是个有心之人，生怕这东西落在别人手中，引起流言蜚语，也怕亲自送来给你，引起我的猜忌，因此便直接找到了我。” 祁桓抬眸望去，眼中多了三分审视的意味。“你失去记忆，第一次见他，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我原来就听说过他的……”姜洄紧张地攥着手，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而且，我今天……看过一些关于他的事迹。” 祁桓眼神幽暗，似乎是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一品异士的威压本就凡人难以抵御，即便祁桓有意收敛了气势，心虚在前的姜洄也是感受到了压迫感。 “不、不是！”姜洄急忙否认。 他讶然低头看她。 祁桓微怔，不由想起她昨日说，恢复记忆前先分开，那时他松了口气，却又怅然若失。 谎言一旦开了个头，便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去。姜洄怕被祁桓看出心虚，便将脸埋在他胸口，压低了声音说：“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还有关于我们的回忆……” “对你来说，有没有记忆的姜洄，是不同的人吗？”谎言中带出了她真实的疑惑与迷茫。 姜洄心口一紧，张口无言。 祁桓低下头去，右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落在她的眼角，深深地凝视她澄澈的眼眸。 姜洄一震，哑声道：“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不完整的姜洄。”，但眼神便给了姜洄答案。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那些我遗忘了的回忆。”姜洄颤声问道，“或许我会想起来，会成为你想要的那个人。” 姜洄明白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难以自抑地嫉妒另一个自己，被祁桓这样深沉而全然地爱着。 “喜欢。”祁桓却没有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 祁桓低下头，温柔地亲吻她湿润的眼角：“所以，我想帮你找回完整的自己。” 姜洄闭上了眼，听到自己春雷般的心跳。 ——她可以还给祁桓一个“完整的姜洄”。 似乎顺理成章的，她以找回忆为理由，整日地埋首于卷牍之中，没有走过的路，她只能用眼睛来了解。祁桓对她毫不设防，总是耐心地回答她所有的问题。 她本该更惊骇愤怒的，但心中却只是掠过了一个念头——难怪他说，这场婚姻不是她的枷锁，他只是为了保护她。 “她死后……尸身葬在了何处？” 这个问题何尝不是让她辗转难眠…… 倘若一艘船上载满了十恶不赦之人，却也有一个无辜稚子，难道她能为了杀死那些恶人，而让无辜之人也一同陪葬吗？ “妙仪，登阳山？”小姜洄忽然想起，之前是有听妙仪说过，四月丹霞花开，美不胜收，她们已约好一同前往赏花，“你同意救妙仪了吗？”小姜洄欣然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 小姜洄微微一怔，随即哧笑道：“这话你也就骗骗旁人，但是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我。你若是做了和苏淮瑛一样的事，辜负旁人的信任，那又和苏淮瑛有什么区别？” “未来的我，真可怜啊……伪装成冷酷跋扈的模样，险些把自己也骗过去了。”小姜洄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不见妙仪，不是因为你恨她，而是因为你害怕一旦见了她，就会忍不住心软原谅了她。” 姜洄隐藏多年的心思，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 丹霞花生在绝壁之上，日出之时，在晨曦中徐徐展开花瓣，如流霞焰火，美艳不可方物。日落之时，花瓣便会褪去金红之色，像燃烧殆尽的烟灰，纷纷扬扬地落入悬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