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田不易双膝一软，慢慢地身体跪倒在了泥泞地中，就在鬼厉身前。他面上的黑气正急速地散去，但仍有淡淡一层笼罩其上，纠缠不去。 “呃啊……”鬼厉喉咙中发出了嘶哑的喊声，如绝望的野兽，泪流满面，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他重创之身竟是踉踉跄跄爬了起来，飞扑撞了过去，一下撞到田不易的身上，将他撞开脱离了天琊，而天琊也正好驱散了那最后一丝诡异黑气。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不知是不是一直就没有闭上过。 站在后面的陆雪琪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泥泞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一双颤抖的手拦住了他。 田不易望着他，气若游丝，像是在拼命凝聚着这具残躯中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对鬼厉道：“不……不怪……她，不怪……她！” 他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在这风雨之夜，号泣不已，口中只能发出那仅有的两个字： 田不易凝视着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声音渐渐变得低沉：“老七……” “我死之后，你……你将我的尸身……带回大竹……峰，交给你……师娘……” “你……要……劝她，不要……伤心……莫做……傻……事啊，啊……” 鬼厉呆住了，一直发抖的身体，也停止了颤抖，僵在了原地。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师父……” 第170章 师恩 夜深人静，风雨交加。远处随风而来的竹涛声，在夜空中轻轻回荡。灯火早已熄灭，大竹峰的弟子们也都安歇了，只有在守静堂的后边还有一盏孤灯，兀自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伸了过来，挡住了风，火光很快稳定了下来，重新开始发出光亮。苏茹有些慵懒地坐在桌旁，夜已深了，她却没有什么睡意。 风雨中天穹如墨，正是最黑暗的时候。 苏茹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关上窗户，回身重新坐回了桌旁。她与田不易都不是看重奢华的人，这卧室里摆设的什物也不多，此刻桌子之上，除了一个布包之外，也只有一面小小的圆镜。 看了半晌，苏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小圆镜子放在了一边，将另一头的布包拿了过来，打开了它。 只是她缝着缝着，在那烛火的照射下，她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迷离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什么，缝制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便在这个时候，突然屋子外头好像风一下大了起来，“呜”的一声吹过，却是将刚刚合上的窗户重重拍了一下，一下子竟又重新吹开了。 “啊！” 她叹了口气，放下衣物针线，走到了窗边。窗外的景色依旧，只是往昔无数次曾和她一起看这一切的丈夫，已经离开很久了。 苏茹心中这么想着，眼前掠过田不易的样子，心头一阵担忧。 她凝望着夜空半晌，嘴唇轻轻颤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许久，她默然低头，幽幽叹息了一下，关上了窗户。 …… 苍穹之上那层诡异的黑云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散了，但云层依然很厚，漆黑的天空中，大雨还在下着，冲刷着这个显得有些寂寥的人世间。 天色昏暗，竟没有了一丝光亮。风雨里，只有一缕淡淡的蓝色微光还在明亮闪烁着。 鬼厉依然没有醒来，借着天琊冰蓝色的微光，可以看到他脸色惨白得如死人一样，而他的神情，更满是痛苦之色，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呼吸，几乎令人产生错觉。了一小片空隙，无形的力量遮挡住了雨滴。 陆雪琪默默抬头，向小灰看了一眼，然后伸出手去，轻轻将小灰拎进了天琊光环之内，让它趴在鬼厉的身上。小灰向陆雪琪看了看，口中发出轻轻的“吱吱”声，随后脑袋又轻轻垂了下去，靠在了鬼厉胸口。它的头侧过一边，眼光注视着前面不远处，田不易安静的遗体。 那似是一场悠远而绵长的梦境，可是没有半分的喜悦，因为到了尽头，才发现原来是一场噩梦。 眼前有光，是冰蓝色的光华在身子周围轻轻浮沉萦绕着。 靠在鬼厉胸口的小灰突然直起了身子，看着鬼厉。 鬼厉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看到了陆雪琪的目光，那张和他一样苍白的脸庞，是这风雨之夜里唯一陪伴他的人。 胸口的疼痛已经减轻许多，鬼厉向胸口看了一眼，只见那里缠着七八片大小不一的白色布带，看上去都是从衣物上临时撕扯下来的， 有谁知道他死后会如此？ “别拉我。” 猴子小灰跟在鬼厉身旁，看着主人的模样，似乎也有些着急，不时跳到鬼厉身边，伸出爪子想要拉他一把，可是与鬼厉相比，小灰身躯太小，一时也使不上劲，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吱吱”叫了几声。 从他脸上，滴下了水珠，落在田不易已经僵硬的脸上。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田不易的胸膛上，虽然是曾经整理过的衣衫，然而那巨大而可怕的伤口，仍然触目惊心，鬼厉像是整个人都被刺了一下，身子都僵住了。 身后，是陆雪琪孤单而凄然的身影。风雨中，她默默地迎着鬼厉看来的目光，脸色苍白，缩在了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在她的肌肤之中。 鬼厉脸上的表情，渐渐茫然，连最初的痛楚伤心，也渐渐消失，只有茫然。他就这么茫然地转过了头去，重新看着田不易，风雨吹来，田不易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溅着了地上的几点泥浆。 然后，他支起身子，爬近恩师的身躯，用自己的胸膛，为田不易遮挡这漫天风雨，不再让这凄风苦雨，碰触到他的身子。 “我少年时，家破人亡……” 陆雪琪悄悄走近了他，而鬼厉的身子保持不动，依然还在为田不易遮挡风雨。 鬼厉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后疲累，有些支撑不住这风雨之势。陆雪琪脸色变了变，伸手前去扶他，可是她的手才碰到鬼厉的身子，鬼厉却向一旁稍稍移开了一些，避开了她。 鬼厉吃力地抱起田不易的身躯，将他的头深深抱在自己的怀中，同时他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痛楚之意，口中只是低低自语着。 “我一辈子，也还不了了……一辈子，也还不了了……” 那一剑，那一个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