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反观佛门,主旨却在“事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万法,不离自性”。又云:“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无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语出《坛经·行由品第一》)佛家修真,注重体悟自身,照见五蕴,“能以一般若而生八万四千智慧”,就是这个道理。 “究竟哪样是对的呢?” 他本不是聪慧之人,出身农家,年纪又小,更无什么见识决断,这等大事他想来想去,徒劳半天,却仍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到了最后,张小凡在心中对自己道:“算了,反正当初普智师父也没说过这种情况,我两样一起修炼也就是了。”当下不再多想,心中反而一阵轻松,重新上床,打坐冥想,先行修炼太极玄清道去了。 两套法门截然相反,却弄得张小凡苦不堪言,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他除了每日风雨无阻地上山砍竹外,便用心修炼这两大法门。只是他修练太极玄清道刚有小成,全身孔窍初开,灵气入体,接下来的大梵般若却又要强关上各处孔窍,入寂灭之境,不由得前头努力,几乎尽付流水。 田不易瞪大眼睛,满脸怒容盯着张小凡,旁边众弟子都有同情之色,却不敢出声,本来宋大仁还想替张小凡说上两句,但看自己教出的师弟居然练到如此地步,脸上无光,也是不敢说话。 张小凡满脸羞愧,跪在田不易面前,无地自容,心想不论师父如何责骂,都是应该的。不料等了半天,周围师兄一声不吭,连田不易也没说一句话。他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去,却见田不易满脸的怒气,不知何时都化作失望之色,真是应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宋大仁跟随田不易最久,隐约知道田不易心中所想,猜到师父失望至极,怕是放弃了这个小师弟。这三个月来,张小凡除了修行功课,闲暇时忙前忙后,乐于助人,人也老实,众人都很是喜欢他。山居寂寞,便是一向骄纵的田灵儿,突然间多了一个和自己年岁相近的玩伴,纵然表面上时常呵斥,心里却也是有几分欢喜的。 张小凡心中羞愧,连连点头,自此越发努力。 而从那天开始,田不易便对张小凡不闻不问了。宋大仁开头还问了他几次修习情况,只是时日越久,张小凡的进境却仍然是慢得令人发指,到最后连宋大仁也灰了心,不再问他了。 他居处僻静,白天修行太极玄清道,深夜再练大梵般若,如此时光悠悠,忽忽而过,不觉已过了三年。 当张小凡怯生生地在一日晚饭时对众人宣布时,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众弟子目瞪口呆,如见千年铁树开花,随即众人放声大笑,宋大仁更把已长大不少的张小凡抱起抛到空中,连抛几下,欢喜不已。 这三年中,张小凡长成十四岁,因着每日砍竹的缘故,身子倒也壮实,虽比师姐田灵儿小了两岁,个头却已是一般高。田灵儿则从十三岁的小女孩,长成了十六岁的女儿家,容貌更是艳丽,笑语之间,清丽秀美,越发出众了。 张小凡自感师姐的确比自己强上许多,虽然平日里对自己指使呼喝,但自己偶尔被师兄戏弄,她却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打抱不平,为自己撑腰。 这日清晨,张小凡照例带上柴刀,独自一人走出屋子,向着后山走去。田灵儿在两年前就已完成了砍竹功课,不再去了,所以这两年来张小凡大都一人上山,不过田灵儿有时闲来无事,也跑上山来与他一起玩乐。 一个月前,他终于修成了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层,随之宋大仁传了他第二层的诀窍。他修习了一个月,虽然比第一层深奥了许多,但不知怎的,他隐隐觉得,反而比第一层容易。比如,第一层要求控制全身孔窍,他足足练了三年才有小成,而第二层要求“化气为精”,令引入体内的天地灵气在经脉中化作精气。按大师兄的说法,这比第一层难了不止十倍,但张小凡自觉竟是出乎意料地轻松。 只是他却不相信自己,当初旁人练了一年自己却要练上三年,这次多半便是错觉了。所以他也不在意,反正每日按时修习,也无人前来打扰过问。 张小凡上得山来,来到那熟悉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活动一下身子,拿着柴刀走进了竹林。他此时去的地方已与三年前初来时不同,是在竹林最深处,那里大竹林立,竹质也更是坚硬。 走了一会儿,他便置身于绿色海洋中。这里的黑节竹大都高耸,枝叶繁茂,直插云天,光亮从枝叶缝隙间透了下来,在地上映出一片一片的阴影。张小凡左看右看,挑了一根大黑节竹,比画一下,便举刀欲砍。 他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向四周看去,大声道:“师姐,是你吗?” 张小凡忍痛抬头看去,只见在这棵黑节竹上,不知何时趴着一只灰毛猴子,手中抓着几枚松果,尾巴倒悬在竹枝上,“吱吱吱吱”尖声笑着,大有幸灾乐祸的样子。 大竹峰挺拔险峻,虽没有通天峰高过云天,却也直入云海,从山脚往上攀登,几乎无路可行,青云门中弟子多是御空来去。 他正想着,忽见那猴子手一抬,他心中一跳,连忙移开,果然又是一枚松果砸了下来,若不躲闪,又要遭罪。 张小凡冲着那猴子做了个鬼脸,不去理它,走了开去,心想这猴子居然以砸人为乐,倒也少见,真是无知畜生。他走了两步,忽听耳后风声响起,躲闪不及,“噗”的一声,后脑勺又被坚硬松果砸中,这一下力道不轻,张小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叫了一声。 张小凡见奈何不了那只猴子,心中更是恼火,拔出柴刀狠砍竹子。那猴子也不害怕,只在竹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张小凡大怒,也不管那猴子听不听得明白,指着它大声道:“有种你就下来!” 张小凡被它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这一日他勉勉强强完成了功课,但脑袋上却被那猴子砸了七八下,疼痛不已。 这一日晚饭前,田灵儿把张小凡拉到一边,偷偷问道:“小凡,你头怎么了?” 田灵儿红唇一扁,不由得笑了出来,脸颊现出两个小小酒窝,当真是秀美逼人。张小凡脸上莫名一热,低下头去。 她口吻老气横秋,倒有几分哄小孩的意思,不过张小凡自小听惯了,苦笑一声,也不在意。 山间凉风,徐徐吹来,田灵儿身上一袭红衣,一如当年她初次与张小凡上山砍竹的模样,在前头蹦跳着走路。张小凡跟在后头,看前方那个美丽女孩,便如一朵红云一般,在山间轻轻飘动,随着山风,似乎还隐隐有淡淡幽香传来。 他正想得出神,田灵儿却已走得远了,回头一望,大声喊道:“小凡,你怎么那么慢啊!” 他二人来到竹林前,田灵儿对张小凡道:“小凡,你先一个人进去,我在后头跟着。” 他呆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泛起一阵惘然,随即甩了甩头,抛开那些无聊的念头,向着竹林深处走去。到了目的地,林间一片寂静。张小凡举目四望,居然找不到那只灰毛猴子。他心下嘀咕:怕不是那只猴子通了灵性,料到他今日找来了帮手,不敢来了。 “吱吱吱”,突然,头顶响起了熟悉的尖叫声。 他心中一阵欣喜,跳起来指着猴子大笑道:“哈哈,你终于来了!” 正在此时,竹林间忽然红影一闪,田灵儿踏在“琥珀朱绫”之上,御空而来,疾如闪电,五指成爪,向那猴子抓去。 张小凡在地下作势欲动,却见半空中那猴子轻舒猴臂,抓着旁边一根竹子,立即攀了上去,然后毫不迟疑停留,似是知道上方那红衣女子厉害,立刻摇摆跳动,从一根竹子晃到另一根竹子再到下一根竹子,意图逃之夭夭。左手一引,“琥珀朱绫”破空而去,张小凡在地上迈开脚步就跑,大步追去。 两人一猴如此一路追跑,在那灰猴“吱吱吱吱”的尖叫声中,也不知追了多久,张小凡呼吸渐重,已感疲乏,料想已追出了很远。 在张小凡面前,霍然出现了一道悬崖,张小凡连忙收脚,险些摔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却见悬崖下一个深谷,谷中远处有浓雾弥漫,看不清楚,而近处谷壁上便不再是黑节竹,而是各种杂木野树,松柏居多,原来他们竟已追到了后山极远处的那个幽谷。 他正着急处,忽听破空之声传来,抬头只见田灵儿红衣飘飘,御空而来,向他伸出一只玉也似的手,叫道:“上来。” 张小凡头一次有此经历,手足无措,田灵儿把他拉到身后,嗔道:“抱住我的腰,快。” 风声凛冽,张小凡但觉呼呼直响,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偏偏脚下那“琥珀朱绫”似软非软,让人总觉得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一般,很是提心吊胆。 田灵儿哪里想到身后那小男孩诸般怪想,全副心思都在前头那只灰猴身上。她平日深受父母和各位师兄宠爱夸奖,性子骄傲,如今追不上一只猴子,那是断断不可接受的。 如此又追了小半个时辰,那只灰猴不知是什么异种,跑了这么长时间后竟然全无疲惫之意,依然逃窜得飞快。不过田灵儿也渐渐熟悉了林间穿梭的方法,眼看便越追越近。 过不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前方果然是一片开阔空地,地上有许多碎石,中间有一处碧绿水潭,水波荡漾,向西流去。那灰猴逃到这里,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身后破空之声眨眼即至。猴子口中吱吱乱叫,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又向前跑去。但不知为何,它步伐却变得慢了下来,不太像是逃命了,说是散步还差不多。饶是如此,它仍是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眼看便要抓到猴子,张小凡忽然脑中“轰”的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两下,一股恶心欲吐的感觉从五脏泛起,直冲脑门,片刻间全身都抖了起来。张小凡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他胸口忽然一热,一股暖气散发开来,护住心脉,随即抵消了那股恶心之感。 他二人本在半空中,田灵儿一旦失控,“琥珀朱绫”立刻停下,两人登时便从半空摔了下来。 但见田灵儿扑倒前方,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冷汗满额,已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