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巍骗了她。现实是如此残酷。 她也永远不可能再让父亲后悔、或是向对方证明自己，因为她的父亲已经死了。 “何巍说我和雯丽很像，性子都很倔强，不肯服输。他相信我一定能演好。” “在食堂吃饭，没有人愿意和我坐一张桌子。在片场挨骂，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我。” “我真的以为是我演得太差了。” 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同样是导演，他很清楚何巍在玩什么东西。 他让她体会何雯丽的欺辱和痛苦，而不是将它们表演出来。他拍下了她作为受害者、而不是演员的反应。说到底，这是一场发生在片场的霸凌。 但当年的黎羚怎么会明白这些。 她孤立无援地面对着功成名就的大导演，以及完全被他的意志所支配的剧组。 怕被导演换掉，那就只好更努力一点，更认真一点。 鼻青脸肿地结束拍摄，她默默地在后台上药，听到几个香港演员用粤语聊天，说本来导演就要他们狠狠打，何必她自己主动提，真是傻妹。 她将脸埋进膝盖里，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许哭。既然听不懂，就不许哭。 一年，足够让一个坚强的人变得软弱，也足够让一个清醒的人开始发疯。 在毫无感情的叙述里，黎羚再一次看见了铅灰的海平线，翻涌的巨浪。 灰白的海水涌上来，彻底淹没了她的视线。 那是在一个中午。 昂贵的酒液顺着嘴唇滑进嘴里，和海水混成更让人反胃的味道。 所有人都在狂欢、大笑。笑像一团火，令她变成海中的火人。 可是在过去的一年里，分明也是同一群人在无视她，嘲笑她，蔑视她。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变脸这么快，就好像导演喊了卡，过去的一切便都是假的，都不曾发生过。 所有人都在杀青宴上喝得烂醉，黎羚独自躲了起来，觉得“杀青”这两个字，也是一道伤口，一个难以理解的生词。 他向来自律，拍戏的近一年滴酒未沾，现在却喝得很醉。但他喝酒之后的样子并不狰狞，反而温情脉脉。在片场的暴君，重新变回慈眉善目的父亲。 何巍饱含热泪地看着她，用十分温柔的语气问她：“黎羚，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何巍便弯下腰，紧紧地抱着她，对她说“谢谢”。 这部电影，拍的是他自杀的女儿。 “谢谢你，黎羚。”何巍哭得泣不成声，“谢谢你让何雯丽又活了一次。” 多年以后，二十九岁的黎羚，站在地下室的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