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暗香浮动,却并非花香,而是独属于女子的淡香。林重亭愈往床帐内走,香气便愈发沁人。织锦被中,忽然有人动了动。女子散在枕上的乌发如云,伴随着转身的动作,她雪白肩颈也露出来,说是欺霜赛雪也不为过。倏忽被中探出一双犹带困意的水润双眼:“夫君买到桂花糕了?”林重亭颔首:“嗯。”她将桂花糕放到春凳上:“眼下时辰尚早,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等醒来再吃也不迟。”能够称林重亭为夫君的人,自然也就是段漫染。若是往常,不用林重亭说,段漫染也要再睡上一会儿的。眼下她却是坐起来,眯眼打了个哈欠:“不能再睡了,再过小半个时辰,那些带着孩子的父母,怕就是要到学堂等我了。”“也好。”林重亭没有多说什么,“中午你想吃什么?”这时,段漫染已披上薄衫,听到林重亭问话,女子双眼弯了弯:“只要是夫君做的,免免都喜欢。”这双黑白分明的眼,如同数年前一般清湛。只是笑起来时,眼尾添了一丝淡淡的细纹。刚开始发现自己这番变化时,段漫染对着镜子,也难免有几分怅然。岁月果然是不饶过任何人,她暗自嘀咕,又将目光移向林重亭——那为何她还是这般清瘦年少的模样,难道是常年持弓舞剑的缘故?起初,段漫染还试图挽救一下,往脸上敷珍珠磨成的粉,饮竹尖上采下来的露珠。但很快,她就放弃了挣扎,选择与岁月和解。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实在太麻烦了。离开临安城后,她和林重亭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她们赏江南的桂花,翻越蜀中的山,共沐塞外的雪……一路沿途俱是风景,以及迥然不同的风土人情。她目不暇赏,哪里还会庸人自扰,在乎这一丝细纹?更何况,之后林重亭偶然得知她的小心思,不禁哑然失笑:“若免免还需要操心这种事,那我岂不是也要担心,自己若是哪一日年老力衰,拿不动弓持不起剑?”“凡是人皆有老去的时候,你我无需为此忧心,只眼下过得快活才是。”说的也是,自此之后,段漫染索性连脂粉也懒得施,每日素面朝天。今日却是有些不同。段漫染早早起床,穿了件素净的藕色绫裙,乌发低绾成髻,发间插一支银簪,之后不忘敷上淡妆。待吃过桂花糕后,段漫染出了门,朝东边的后院走去。她们买下的这座小院,东边是一片竹林,院子没有墙,而是用一圈竹篱围起来。段漫染来时,果然已有家长领着孩子,候在篱笆外。一见着她,领着孩子的家长殷切开口:“李先生来了。”“嗯。”段漫染将人迎进来。离开临安后,她和林重亭为了不惹人眼目,皆化作李姓,行走四方。一开始,段漫染还提出,既然离了临安,再无人知晓林重亭身份,她不如恢复女子装扮,二人以姐妹相称也很好。林重亭却笑着摇头:“比起姐妹,我更习惯于和你夫妻相称。”段漫染被惹红了脸,也就此作罢。最后两人兜兜转转,落脚于最南边这座小城。未曾来到鲤城前,段漫染同旁人一样,也以为这里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谁知来了之后,才发现鲤城地处沿海,物产丰富。又与东南爪哇婆罗等各国通商,商埠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更重要的是,此处气候温暖,一年四季都没有落雪的时候,于林重亭落下不少旧伤的身子,是再好不过。着实是休养的好地方。和林重亭商议后,她们决定在此地定居,并买下这座两进的院宅。小院住进一对神仙模样的恩爱夫妻,很快就在街巷中传开。两人对外只称是临安来的普通商户,因厌倦了都城繁华,故来此地颐养。街坊邻里不疑有他,过了些时日,便有三五家要好的,相约着提礼上门拜访,顺便提出一个不情之请——原来周遭邻里见两人谈吐不俗,举止投足间气度迥然,便想要将孩子送到她们府中,拜两人为师。就算未必能学到什么知识,便是耳濡目染,跟临安来的贵人学着说说官话,于将来仕途也是有益的。正巧段漫染整日闲暇无事,便应了下来。今日,正是私塾开课的头一日。段漫染将闲置的东院拾掇出来,当做给小孩上课的学堂。不一会儿,十多名孩子都陆续被家长送来学堂。拜师礼很简单,不过是敬茶,磕头,再加上几条咸鱼和一些花茶作为束脩。段漫染没有当过教书先生,但幼时在段府,爹娘也为她请过大儒为师。她和从前教自己的先生一样,第一堂课,先让学生拿出《千字文》来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竹林中书声琅琅,小孩子们摇头晃脑,读得很是卖力。不知不觉间,已是正午,该到了这些小书童归家的时候。有些胆大的孩子收起书,却赖在迟迟不肯走。这大半日,他们已与段漫染熟悉起来,知道这位女先生脾气温和,不似别的老夫子动不动吹胡子瞪眼,便忍不住想要与她多亲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