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官民房屋尽行倒塌,又兼数处火起,民庐尽倾塌无余,伤者不知其几千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千门万户半作鬼,人烟几绝两千里。华州知州以给赈民之粟,而又得救治,为医者,万死不能辞。阿萂吉人天相,阿钰万万勿念。】……一连几日的信送到手中,却半句柳椿的药不提,谢钰心想,她的信怕是没有送到华州,或是华州已无驿站。谢钰今日又上街,听闻华州地动,绵延数百里,黄河堵塞,河流逆行。邻郡之民无所可食,且蜂起为盗。柳萂若是在知州府中,也算得上安全。只不过,她终归是不放心。当谢钰再次想要启程前往华州时,这一日的信送到了。【阿钰,吾将归矣,约莫十日抵达,家中喜字待吾回来再挂,当吾给你赔罪了。】那便不去了,若是途中错过,还得等上好几日。谢钰安心将信件折好,压在柳萂书桌的砚台底下,乖乖等柳萂回家。连着几日,晚明似乎感念苍生有难,开始下起连绵数日的雪,院中的小树被压得跼天蹐地,轻轻一动,簌簌往下落着雪块。柳萂不在,来院里走动的农户少了不少,院子里寂寥许久,只有柳椿一日日喊着柳萂柳萂。“过两日就回来了。”谢钰坐在东厢房的屋檐下,望着长廊的转角。柳椿蹲在谢钰身边,手指划拉着地上的雪,手指冻得通红,谢钰把她的手拉起来,压在暖炉上烘着。“柳萂。”柳椿仰头喊着。谢钰应一声,“柳萂在的。”像是柳萂就在两人身边。柳椿又喊,“柳萂。”谢钰又应一声,她瞧瞧天,暮色将倾,这一日又要过去了,“再两日,就该到了。”说好的十日,很快就要到了。东厢房的书桌摆了几张大红喜字,椅子上堆着喜庆的挂饰,谢钰一一拿起来看了又看,对几个不好看的字不甚满意,想着等柳萂回来,央求她亲自写一副字。柳萂的字漂亮,谢钰最喜欢的就是柳萂画上的提诗。手中的铁剪子有些凉,谢钰取来红纸,叠方,细致描着画好的线,小心翼翼剪出喜字,摊开对比着看看,将不满意的扔到一边。柳椿趴在一边睡着了,嘴里含糊一声,“柳萂。”谢钰抬头看看门外,院里的雪堆得见不到荒草了,长廊里许久没有出现过脚印子了,这院子好像一直这样荒芜。兴许是在路上了,这几日没有再收到过柳萂的信。今夜雪又下大了,同后院的鸭子毛一样,一簇簇的落,谢钰缩进了被窝里。被子上有柳萂身上的草药香味。谢钰闻得仔细,才发现这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她同柳萂一样,身上沾满了药草味。柳萂的味道都要散没了。翌日,雪后天晴,严寒冬日褪去了一层薄冰。“华州知府来信!”谢钰一如既往地坐在院中望着游廊,只是这一天,等来了方秧急匆匆的步伐。她看向方秧,方秧与她有些相熟了,她也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柳医师于华州殁了。”殁了。谢钰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笑了笑,“何意?”方秧眼神哀哀,“...节哀,华州来的信使说,柳医师前几日死于瘟疫,尸身已经被焚烧了。”死于瘟疫,尸身被焚烧了。“怎么可能,她是医师。”谢钰不信,依旧望着游廊的尽头,“她说明日就回来了。”柳萂是医师,医术精湛,怎会死于瘟疫。方秧不忍,仍说:“信使说,地动之后,疫病频发。柳医师与其他医者,日夜不眠研制药汤,如今疫病得以控制……只是,柳医师染上疫病,又劳形苦心……”方秧轻声说:“尸身染上瘟疫,不能带回来的,是柳医师交代,将尸身烧了。”“我知道了。”谢钰轻轻点头,平静地望着游廊,“我等她回来。”雪色绵延在院中,上下都是白茫茫,雪后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无端地生出一股寒意来。谢钰不知道坐了多久,月色上到夜空,柳椿喊饿的哭闹声响起,谢钰才回过神来。她给柳椿煮了面后,又坐回了原位。残冬腊月,雪虐风饕。扎在骨头里的寒意如同一根根冰锥,刺的谢钰全身骨头,一抽一抽地疼。谢钰的双手双脚冻得麻木,一夜无眠,眼中生出一片猩红,有人似乎来过,但是她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身体逐渐回暖,心却一点点变凉。又快天黑了。谢钰缓慢眨着眼睛,看向游廊的视线已经涣散,周遭的事物好像出现了重影,像是有人影在晃动。“回来了吗?”谢钰欣喜地站起来,却因为腿脚麻木而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她伏在地上,指尖染上了雪水泥灰,却依旧仰着头向游廊看去。“柳萂,你回来了。”方秧惊呼一声,跑过去搀扶谢钰。谢钰说,“我就知道,你从来不会骗我的。”自小就是。你说要待我好,就没有一日凶过我。你说要日日给我好吃的,便一日也没有落下。这般好的品性,那一定是不会失诺的。有人在她耳边说:“那里没有人,柳医师已经死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