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洵溱离开后不久,心事重重,一夜无眠的云剑萍在萧芷柔和腾三石的陪同下来到内庭。
失散多年的一家人今朝得以团聚,场面自是不胜温暖,不胜欢喜,不胜感动。
其中,尤以老泪纵横的腾三石情绪最为激动。从一进门,他便一手牵着柳寻衣、一手牵着云剑萍,反反复复地向他们诉说湘西腾族的趣事、萧芷柔儿时的经历以及当他得知自己尚有一双外孙时的震惊与喜悦。以至吐沫横飞,语无伦次,仍喋喋不休地感慨不断。
萧芷柔的眼神极尽温柔,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站在一旁默默欣赏着眼前无比温馨的一幕。
倚坐在床头的柳寻衣本来因为洵溱的事而忧心忡忡,但家人的温暖令他迅速忘却世俗的烦恼,不知不觉置身于其乐融融的和睦氛围,一边与腾三石纵情谈笑,一边时不时地将好奇而渴望的目光投向坐在床尾的云剑萍。
相比于腾三石的热情、萧芷柔的坦荡、柳寻衣的率真,一向活泼开朗的云剑萍今天竟一反常态的寡言少语。虽然她已渐渐回忆起关于柳寻衣的点点滴滴,但他们兄妹毕竟天各一方二十余载,昔日的熟悉与亲切早已沦为遥远记忆中的一缕云烟,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平复的新奇与陌生。
因此,面对柳寻衣饱含深情地凝视,云剑萍却眼神闪烁,羞涩扭捏。每一次与他对视都会心头一紧,从而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将自己的目光挪开。
然而,不出片刻她又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故作漫不经心地偷偷瞄向柳寻衣。待她看到柳寻衣的双眸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时,又一次惊慌失措,匆匆闪躲。
如此犹豫不决,若即若离,循环往复不知几何?
他们儿时的经历不同、遭遇不同,造就的心态与性情自然大不相同。
自从兄妹分别,柳寻衣的日子几乎可以用“凄凄惨惨、悲悲切切”来形容,一边默默忍受着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煎熬,一边咬牙坚持着风吹雨打,雪压霜欺的命运。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他从未放弃寻找妹妹的下落。无数次梦中惊醒、无数次泪染青衫、无数次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二十春秋的艰难困苦,数千日夜的身心折磨,方才历练出今时今日的铮铮铁骨,耿耿寸心。
因此,他对云剑萍的内疚、思念、渴望、迫切……早已溢出心田,流露在外,势必顾不上久别重逢的矜持与害羞。毕竟,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未间断过对妹妹的深情厚爱,自然也不存在一丝一毫的隔阂。
与他相比,云剑萍的经历却大相径庭。
自从被云追月带走,惊吓过度的她出于自保本能,很快将柳寻衣忘得一干二净。在龙象山的日子,云追月对她视若己出,其他人也待她如珠如宝。她的童年,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休看龙象山是江湖异教,上上下下皆是双手沾满鲜血,杀人不眨眼的凶恶狂徒,但他们对“圣主的女儿”却十分疼爱,万分宠溺。
在她眼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龙象山非但不是人间炼狱,反而是世外桃源。杀人如麻的龙象山弟子也不是嗜血魔头,而是情投意洽的叔伯兄弟。
因此,云剑萍对柳寻衣的感情并非连续不断,对他的思念、渴望也远远不及柳寻衣对自己的万分之一。更重要的是,云剑萍与柳寻衣分开时年纪尚小,她的童年并没有被恐怖的阴霾笼罩太久,一入龙象山即改名换姓,脱胎换骨。故而她的性格活泼开朗,内心充满阳光,对悲苦与伤怀的理解更与柳寻衣南辕北辙。
换言之,她和柳寻衣之间不仅有一层隔阂,而且有一道鸿沟,一道被云追月用“父爱”填满的鸿沟。云剑萍几乎无法与命途坎坷的柳寻衣产生共鸣,更无法感受到柳寻衣那种撕心裂肺的现实之痛。
她知道柳寻衣是自己的亲哥哥,也清楚地记得自己曾与柳寻衣相依为命,曾对柳寻衣百般依赖。然而,记忆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记忆可以引发感情本能的冲动,却无法控制感情的投入。
就像人们大都记得儿时对父母的依恋,但长大成人后却再也无法切身感受到那种依恋,唯有刻意的模仿和偶然迸发的冲动,但已远不及儿时那般自然而然、持久不衰。
“你们有所不知,当年我在华山第一次遇到玉儿时,她孤身闯入贤王府别苑营救吴双,将我误认为是色迷心窍的登徒子……”
“竟有这种事?”
柳寻衣旧事重提,戏谑地描述当时的情形,立时引来腾三石和萧芷柔的阵阵笑声,亦惹得云剑萍窘态毕露,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