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述知道相思的悲痛,自从从宫里求情不得而归后,她便终日里跪在那方蒲团上,被她剪的七零八落的头发随意用一方头巾包裹着。佛前香烟袅袅,腕间檀木珠串拨动时发出细碎声响,仿佛落在寂寂的水面上,只激起一点涟漪,便消散无踪。 自从那日后,相思便几乎不问尘世。她虽不再每日以泪洗面,可整个人却像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羸弱的身躯,瘦得让人心疼。 周述不忍打扰,只是在门口处负手而立,沉默如石。阳光斜照在他身上,却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阴翳。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周述喉间哽着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 周述喉咙一紧,垂下眼眸,像是避开她那目光中潜藏的质问与疏离:“这件事情,让你难过了。我、对不住你。” 周述无言以对。 周述看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隔万重山水。 相思听罢,凄然一笑。 相思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静而无悲无喜。可当那孩子的哭声传入耳中时,她的眼中却浮现出一丝怜悯。 相思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拒绝。她接过那孩子,抱在怀中。婴儿的身体柔软而温暖,鼻息微微拂过她的脖颈,像一丝纤弱的风。孩子的大眼睛乌黑透亮,仿佛两颗黑葡萄,眨巴着望向她,忽然弯了唇角,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粹得令人心酸。 相思垂下眼眸,问道:“孩子叫什么?” 相思默然片刻,才开口道:“丹旸,便叫丹旸吧。君子如帛,德辉内蕴。” 相思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她手指缓缓拂过发间唯一的一根素簪,不经意间扯下一缕发丝,却发觉竟已夹杂着惊心的白。 随着冬日的到来,朝堂之上的波澜愈发汹涌。 他先是将镇国侯府等武将的边军拆为叁支,分别由周家旁支、寒门将领和宗室成员统领。名义上是“提高调度效率”,实则是为削弱周家嫡系的兵权。 动荡之下,许多原本观望的中间派直接倒戈于世家,反倒让周家权力不减反增,声势愈发显赫。 许安宗设立直属户部的“度支司”,绕过地方官直接征收盐铁税,企图将财权集中于皇权之下。可他偏偏又疑心度支使中饱私囊,要求每旬更换查账团队。查账过程仓促而苛刻,地方官员借机推诿“不知情”,税银在层层交接中大量“失踪”。 更有甚者,世家指使御史弹劾度支使“横征暴敛”,迫使许安宗不得不召回亲信。 待到他终于明白这一点时,朝政已如一滩泥泞,难以理清。 一时间,他仿佛已将政事抛诸脑后。 相思坐在窗前,垂眸抚着指尖的念珠,目光落在那层层迭迭的檐角瓦脊上,仿佛透过那遥远的宫墙,看到了那位登基之初意气风发的皇帝,如今却成了这般荒废懒怠的模样。 她想起了许安平的那句话,仿佛叹息般地低声呢喃。 她心底并无多少怜悯,只是想到远在深宫中的崔令仪,依然心中不舍。 相思勉力撑着久病缠身的身子,踏着漫天的白雪入宫。 相思转身离开,心中却不禁一阵沉重。 宫殿内,隐约传来莺啼燕语,那是天子与嫔妃们狎昵的声音,轻柔却令人心寒。根光秃的枝丫,风吹过,显得愈加萧条。再美的花朵,在经历凋谢之后,终归也不过是枯枝败叶。 相思心中一惊,以为令仪无聊,便养了些小猫小狗,可走近一瞧,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愕然停住了脚步——床上并非她想象中的宠物,而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孩的胎发粘着层薄汗,在炭火烘烤下泛起珍珠似的光晕,尤其可爱。 相思怔在原地,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相思迟疑地伏在床边,眼眸掠过襁褓中的婴孩。他尚且稚嫩,皱巴巴的小脸如含苞未放的花蕾,看不出究竟像谁。 “令仪……”相思轻声唤她,眼中浮现隐隐的忧色。 “不,不会的,令仪,”相思连忙握住她的手,声音微微发颤,“你一定会好起来,为了这个孩子,你也要好起来……” 相思的目光一滞,这才注意到床边的绣帕上染着一抹触目惊心的猩红。她心头一紧,刚要张口,令仪便微微挣扎着坐起,相思忙不迭地扶住她。 相思鼻尖一酸,泪水蓄满眼眶,只能轻轻点头,默默地陪着她,看着那微微蜷缩的小小生命。 “晏宁岁安。”相思哽咽地重复,仿佛有泪滑落,微微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令仪没有再多言,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相思的手,眼中闪过一丝释然:“相思,带他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