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露水还未散尽,周述便前往郊外公干,这一日不得回。相思便悄然入宫。她素来有性子冲动的一面,再说人命不可等,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好。相思只说是琼华宫外的枫叶美丽,当年太后总是和自己赏景怡情,好在许安宗在外人面前还算看重孝道,便也没有阻拦。 二人相见,仿佛时光倒流,小内监早听说公主身子抱恙,骤然在日光下看清楚公主清瘦的身形,鼻尖一酸。 连珠和小喜都在外头谨慎地盯梢。 说到此处,那小内监以手做刀,比了个“杀”意。 相思闻言便明白了什么,这房大人确实什么都没做,怕是许安宗杀鸡儆猴,平白要丢了一条命。许安宗若是再狠一些,说不准整个房家连同甘清慈和房中贤的儿子都要被杀。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进来的枫叶,叶脉间蜿蜒的红痕,恍若当年在公主府内那些夺目的血迹。 罢了,只当是为自己的孩子做善事吧。 书房内寂静无声,相思抿着唇,在周述书案旁翻找了起来。她知道周述惯将重要物件收于抽屉最底层。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蛟鱼符时,她略微松了口气,可当她准备合上抽屉时,却瞥见了底下压着的另一物件。 相思心中猛然一沉,颤抖的手指将它拿起,翻开。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却如利刃般刺痛她的眼。 屋外仿佛传来夜枭低鸣的声音,一声声催命似的,惊魂未定。 她攥紧手指,紧紧拽住那枚蛟鱼符,不顾一切地转身离开,步履匆匆,几乎是一路奔至大牢。 她将那蛟鱼符递到狱官面前。狱官们面面相觑,倒也不敢随意阻拦。柔宜公主亲临此地,已属非常,更何况她手中确是重臣或皇室宗亲才可拥有的蛟鱼符。犹豫片刻,狱官最终下令将房中贤从牢中提出来。 月色清冷如水,映照着相思苍白的面容。她一路急行,终于在城外的破庙前停下。清慈已在此等候多时。车马与干粮俱已备妥,唯有眼中充满了不安与焦虑。 清慈瞧见这样奄奄一息的丈夫,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她扑过去将丈夫紧紧抱住,泣不成声:“你受苦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马车内,幼小的孩子蜷缩着身子,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一切,眼中也湿润一片。 清慈跪在地上,连叩了几个响头,哽咽道:“大恩不言谢,公主之情,清慈铭刻于心。今后若有缘再见,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毕竟是公主,皇帝也不能把我怎样,”相思俯身将她扶起,声音也有些惆怅,“别说这些了,快走。走了就别回头。” 相思站在原地,望着远方,心中一片茫然。她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却也在这一刻真正与周述背道而驰。 次日天未破晓,许安宗便得了急报——房中贤已被人自大牢中救走。惊怒之下,他拍案而起,几乎掀翻了案上堆迭如山的奏折。急令追捕之人匆忙赶往房家与甘家,可终究迟了一步。人去楼空,徒留几间空荡荡的旧宅,唯有几位行将就木的老人,风中残烛般苟延残喘。 许安宗面沉如水,仿佛黑云压城,双目怒火隐隐,几欲喷薄。哪怕将那些无辜的老者尽数处斩也无济于事。穷追不舍间,细查之下,才得知竟是九公主相思暗中所为。 相思自知此事难以瞒过许安宗,索性坦然应对。她着了一袭素白宫裙,纱如轻烟,步履端稳。即便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却不露半分惧色。走入养心殿时,她微微屈膝,方要行礼。 相思踉跄了几步才站稳,鬓边的碧玉簪子掉落在地摔成两截,舌尖尝到一抹腥甜,眼前霎时金星乱冒,脸颊火辣辣地疼,连耳中也嗡鸣不止。她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才堪堪站稳身子,微微抬头道:“皇兄切勿动怒,保重龙体。” “皇兄——”相思忍住泪意,声音微微哽咽,“伪帝元凶固然罪无可赦,可是,并非所有朝臣都是助纣为虐的帮凶。皇兄一味打压,必会寒了忠臣的心。如此行事,朝野上下如何不人心惶惶?那些清正之士又该如何自处?”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仿佛 相思抿紧了唇,不敢出声,连脖颈上的青筋也微微绷起。 “宣内监。” 许安宗冷冷地扫了相思一眼,唇角扬起一抹冷冽的笑意,笑意中裹挟着刻骨的寒意,如冬日里薄霜覆在刀锋上。“即刻下旨——”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掏出,“新科士子厉明舟,狂犬吠日,其心可诛,德行有亏,怨望谤讪,指斥乘舆,实属大不敬之罪。家产抄没,子孙永禁科举。” 厉明舟何许人也?才华横溢、名动京华的新科进士,才刚春风得意,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几句诗词流传,竟要引来这般大祸? 说到底都是她的错,她若没有办那些流觞曲水宴,厉明舟何以会招来杀身之祸? “传旨!”他猛然提高了声音,对着内监狠狠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