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驾到,没有让通报,此时已将到垂星书斋。 走是肯定走不了了,现在出去,恐怕会和皇帝碰个正对面。 紫檀屏风之后,是李羡小憩的隔间,和一般寝居之室无异,只是要小一点。 恰时,皇帝进来。此时再从小憩之室出去,真是百口莫辩、不是偷情也变成偷情了。于是苏清方只能老实窝在屏风后。 面对面时,原来李羡是会叫“父皇”的。苏清方想。 李羡也瞥了一眼苏清方用过的那只杯子——得亏用的是紫砂杯,且她涂的口脂色薄,杯沿唇痕不明显,不留心看只会以为是水渍。 “嗯,这件事你看着办吧,”皇帝微笑道,与之对视的眼光一怔,缓缓挪步,越过李羡,走到琴案前。 女人的力量一般不及男子,不同人对乐章的顿挫表达也不同。皇帝怕是听出了其中力度的减小,加之《凤求凰》为情爱缠绵的曲子,便以为是李羡思慕少艾。 立于原处的李羡不以为意道:“许久没弹了,技艺生疏,随便弹了几首简单的曲子。” 提到此处时,皇帝言语停顿,转而道:“你二十有二,早已弱冠,也是时候娶太子妃了。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已经一岁了。” 皇帝循循道:“秋闱之后,各地举子就会入京,又是春试。事情是没有做完的一天的。” 皇帝默了默,依道:“那就等年后再说吧。啊,对了,东宫已经修缮完毕,你也可以搬进去了。这里太过偏远。” 皇帝眉头微紧,“羡儿……” 一直送完皇帝,李羡重新回到垂星书斋,冲屏风喊了一声:“出来吧,人走了。” 李羡好笑道:“也没这么恐怖吧。” “不会的。”李羡一脸云淡风轻,又笃定。 苏清方心有所感,抿了抿唇,问:“你为什么不想搬回东宫?” 苏清方:? 整张脸透出一股清澈的疑惑,李羡戏嘲摇头,讪讪道:“搬回去做什么,再放一把火?工部那帮人怕是做梦也要骂我。” “为什么……”苏清方想不通,“你这么不想和你父亲住在一个屋檐下?” 东宫和皇宫的关系,或许说比邻而居更合适。 幽居临江王府的叁年岁月,矇昧得已记忆不清。在东宫暂押的十八天,却还历历在目——持械的官兵破门而入,宫婢宦官惊得乱窜,混杂着哭天喊地的哀嚎。 苏清方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剩下无力的一句:“死者已矣。” “殿下如果真的知道,”苏清方面有忧色,“应该搬回东宫。诚如陛下所说,这里偏远,远不及东宫贴近中枢。而且你一直呆在这里,很难不让陛下认为是衔恨在心。” 苏清方一顿,“也算……人之常情吧。” 旁人恐怕会让他莫怨君父。 李羡微笑,带着股秋风般的萧索,“我最恨的,不是他把我关叁年,而是他不相信我和母后。问也不问、查也不查,就将我羁押,还逼死了我母亲……” 然而扪心自问,哪怕最后的真相是王氏谋反,皇帝的作为皆有理可据,李羡恐怕也没办法再以一颗平常心对待他父亲了。 李羡有点自嘲的语气:“当然。我若真想不开寻短见,你现在也见不到我了。” “说不定只是说得容易。” 李羡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苏清方给他绕出来了,半是调侃半是夸赞:“你挺能自洽。”,又道:“其实,当年之事,发生得突然,皇帝也难免会气急,谁也没有想到先皇后会自裁。你不要过于郁结。而且王氏举事的真相还没有完全明朗,一切都是未知数。先皇后可能也和你一样,是无辜受牵连的。” 苏清方不解,“先皇后的东西不都原封不动保存在椒藻殿吗?怎么会找不到?” 苏清方惊然,“我朝不是不许人殉吗?” 皇宫的规矩是皇帝定的,甚至整个天下的规矩都是皇帝定的。事死如事生,让宫人给自己的妻子殉葬,到底是深情,还是薄情呢。 “嗯,”李羡点头,指着案上的月出瑶琴,“把它抱走吧。既然上了弦,要时常弹奏,才算不辜负。” “我现在和不会也差不多了。” “懒得捡了。” 琴音沉如钟、清如磬,谁能不爱呢。苏清方却晓得无功不受禄,拒绝道:“我给你送弦,到头来却抱张琴回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苏清方颇为动心,小心翼翼开口:“贵吗?” 苏清方瞳仁转了转,试探问:“不会是你不合他的眼缘,没讨到吧?” 沉默就是承认了。苏清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