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这份冲动变幻成无法违抗的行动力,驱使着她的唇舌,向青登发出此等直白的提问。
然话刚说出口,佐那子就后悔了。
受从小所学的大和抚子教育的影响,佐那子在对待感情问题上,一直是持保守、慎重的态度。
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连一点委婉措辞都不用,就这么大大剌剌地说出这种在当前时代里,绝对称得上是暧昧的话语。
于是乎,大感难堪的佐那子在刚吐出这句“我想多了解你”后,就立即彷徨失措地将眼神从青登的身上收回。
目视足尖前的白的雪地,不敢再看青登一眼。
尽管刻下的周遭环境很昏暗,但此时正缓缓攀上佐那子双颊的那抹羞怯的粉,依旧清晰可见。
青登讶异地挑了下眉,心神一震。
他还不了解佐那子的为人吗?
佐那子可是个行事作风比性格内向的木下舞,还要矜持的人。
这样的她,竟然诉出如此大胆的提问……
着实是令人吃惊。
既然佐那子都这么有勇气了,青登不尽快给对方一点回应,不尽快帮助人家从窘迫的情感中脱离出来,那未免就有些太不厚道了。
“我的过往吗……哈哈哈,这个话题并不会太过有趣哦。”
青登顿了顿话头,一边挖掘“原橘青登”的记忆,一边专心思考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的母亲在我出生没多久时就逝世了,所以我并没有多少关于我母亲的记忆。”
“至于我的父亲……他叫橘隆之。兴隆的‘隆’,之乎者也的‘之’。北番所定町回的同心。”
“嗯……要我详细论述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我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简单来说……他是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
“相貌普通,能力普通,政绩普通。他在北番所定町回的位置上,一干干了近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的光阴里,他既没有犯什么大错,但也没立过什么大功。”
“除了性格老实敦厚,人缘还算不错之外,我父亲他好像还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
“按理来说,像父亲这样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人,应该平淡但平安地过完一生才对。”
“结果……也不知时结交了损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突然染上了赌瘾。每天都去清水一族旗下的赌场玩得昏天黑地。”
“再好运的人,也不可能会永远赢钱的。因此,只要是沉迷于赌博,终局就一定会是输得倾家荡产。”
“父亲他没用多长的时间,就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财,并被上了巨额的债务。”
“在我家因父亲的滥赌而变得家徒四壁后没多久,父亲就因得病而往生。”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细讲的了。”
“虽然在父亲沉迷于赌博之后,许多原本和父亲的关系很是要好的人,纷纷疏远了父亲。”
“但依旧有一撮人,从始至终都对父亲不离不弃。”
“比如父亲的那几个老同僚:有马先生、猪谷先生、牛山先生。”
“再比如大月实的父亲:宫川俊造先生。”
“他们不仅帮忙操办了父亲的葬礼,还在之后帮我顶了父亲的差,助我顺利地袭了父亲的官职。”
“可以说,我能够有今天,离不开父亲的这些老朋友的鼎力相助。”
“若没有这些老前辈的帮忙,我现在说不定得靠打小工来谋生。”
佐那子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她全程静静地聆听,没插一句嘴。
在听到橘隆之沉迷赌博,害家里背上巨额债务,并于之后因病撒手人寰的这一部分内容时,她扬起螓首与美目,眼望青登。
脸上、眸里写满了惊愕与遗憾。
“那……令尊所欠的债,你都还清了吗?”
“还清了……啊,不。不应该说是‘还清’,得说是被清水一族的雅库扎们免掉了才对。”
“免掉了?”
“嗯。在我声名鹊起之后,清水一族大概是想拉拢、讨好我吧。大笔一挥,免掉了父亲所遗留的所有赌债。”
“这样啊……那就好。”
“总而言之,我的过去基本就是这样了,没啥值得多提的。”
青登微笑,耸了耸肩。
“……嗯……呃……呃……”
举止一向落落大方的佐那子,目下一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
青登闻声转头,朝她的脸看去。
只见佐那子迟迟不肯看向青登。
即使视线在瞬间相对,也扭扭捏捏地移开。
好半晌后,佐那子才含糊地开口道:
“那个……橘君……你……你……啊,请节哀……那个……”
青登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佐那子这是想安慰他,想为有着这么段悲剧过往的他送来安慰。
“佐那子小姐,谢谢你的关心。”
青登笑道。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说完,青登在心里补充一句:
——橘君终究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啊……
橘隆之是“原橘青登”的父亲,而非青登的。
在检索“原橘青登”的记忆时,带给青登的感觉像是在看电影。
他会被电影的剧情所触动,但也仅此而已了。不会因为看了场电影,就对影片里的某个角色爱得死去活来或恨得咬牙切齿。
因此,对于橘隆之的死,青登实在是没有什么很深的感触。
听到青登这么说,佐那子的脸色转好了一些。
呼呼!
倏地,一股接一股夹杂零星雪的寒风,对着青登和佐那子迎面拍来。
冷丝丝的凉意顺着佐那子的领口跑到衣服里面,而后经过两个很大很圆满的半球形弧度,滚进肚腹处。
怕冷的佐那子顿时打了个冷颤,抬起双臂,一手捂肚子,一手堵胸口。
青登见状,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朝佐那子所在的方向踏出半步,站得离佐那子更近一些,接着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只解开一半——一半继续留在自己的脖子上,解下来的另一半则轻柔地裹在了佐那子的天鹅颈上。
霎时,佐那子瞪大美目。傻眼地看着自个脖子上的正将她和青登连在一起的黑色围巾。
“橘君,你这是做什么?”
佐那子强装镇静。
“这样一来,风就不会跑到衣服里面去了。”
青登笑嘻嘻道。
“这……这……这如果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佐那子一边担忧地举目扫视四周,一面抬手抓住围巾,欲把围巾解下。
青登抢在围巾被解之前,笑着说:
“就把这个当作是你今夜陪我前去解救大月常次的谢礼吧。”
佐那子闻言,忍俊不禁,开玩笑道:
“谢礼?这份谢礼未免也太简单随便了吧?”
“哈哈哈,怎样都好,反正安心收下我的这份小小的礼物吧。”
“……”
佐那子仍在迟疑犹豫,但她伸手抓向围巾的速度放缓了许多。
青登适时地于此刻递上新的“攻势”……或者说是给佐那子递了个可以心安理得地借坡下驴的崭新台阶。
“如果着凉或感冒了,那可是会影响到剑术的修炼的。”
“……真拿你没办法。”
佐那子那对本为解开围巾而抬起、举在半空中的玉手,继续探向粉颈,抓住残留有青登体温的绵软布料——不再是解围巾,而是将围巾收得更紧一些。
“……下不为例哦。”
说出这句话的佐那子的侧脸,看起来有点害羞。
她像是不想让青登看见她腼腆的表情似的,螓首沉低,小半张脸滑进温暖的围巾之间。
“……”
“不要笑得这么奇怪!”
佐那子以不满的语气说完,恶狠狠地瞪着青登。
她这么做,不仅没起任何效果,反而还起了反作用。
青登的嘴角向两边延伸得更开了一些,面部线条愈发放松。
他就这样兴冲冲地沉浸在这段平凡,但是又让他感觉很幸福的时光。
“啊,佐那子小姐,我将我刚开始学剑时所经历过的一些趣事告诉你吧,我觉得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趣事?”
两人慢慢走远。
静谧的夜色和清幽的雾气,轻柔地包裹住这对正因一条纤巧围巾而彼此相连的两道身影。
这个瞬间,青登的内心陡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他与佐那子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
身与身被拉近。
心与心也被拉近。
……
……
此时此刻——
江户,任屋——
“抱歉啊,北原大人。我技艺不精,害你输掉了。”
大石锹次郎一边说,一边伸手挠了挠头。
虽然他的嘴上说着“对不起”,脸上也挂着歉意,但他的演技实在不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脸上的歉意假得不行,根本就没有在诚心致歉。
北原耕之介无悲无喜地瞥了他一眼,摆摆手:
“此事错不在你。你已尽力,输给仁王并不丢人。你退下歇息去吧。”
“是。”
北原耕之介目送大石锹次郎离去,随后身子往后一仰,横卧在松软的榻榻米上,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棕黄色的天板。
视线像是在看着远方的某处,猜不出他目前在想什么。
移时,空荡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一声带有着自嘲气息的冷笑。
“呵……橘隆之……橘青登……这俩父子长得可真像啊……”
北原缓缓放平因发出冷笑而微微勾起的嘴角,自嘲的笑意转变为凝重的肃穆。
“俩父子不仅相貌相似,就连行为也这么相似,都爱替别人出头……哼……橘隆之呀,你真是个傻子啊,如果你当初能够听我一言,及时收手,就不至于落得这番下场了。”
……
……
大石锹次郎双手环抱在胸前,大摇大摆地出了任屋的大门。
迎面而来的冷风,令他不得不抬手收紧衣的衣襟与脖颈上的围巾。
在抬手捂住衣襟与身体之间的空隙时,他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胸膛,触碰到了刚才被青登的直刺打中的部位。
痛感已经褪去……但那份被击飞的记忆,仍鲜明地留存在大石锹次郎的脑海之中。
在未来的好长一段时间内,这份记忆应该都是不会消散的。
大石锹次郎摸了摸胸口,咧了咧嘴:
“真是厉害啊……好久没碰到这样的高手了。也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跟仁王斗上一场呢……”
这般喃喃自语过后,大石锹次郎耸了耸肩,抖擞精神,面带若有若无的笑意,踏步向前,渐行渐远的身影融进黑夜的怀抱之中。
……
……
万延元年(1860年),12月25日——
江户,月宫神社,某座屋子里——
青登弯曲双膝,猫低身子,以近似于半蹲的动作,贴着旁边的墙壁缓缓向前,脑袋与眼神频繁地左右侧转,扫视四周。
只见此时的青登,穿着一身奇怪的打扮。
头上蒙着面巾与头巾,整张脸只有一对眼睛露在外面;上身与下盘的衣物不是常见的和服,而是贴身利落,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妨碍动作的劲装。
从头到脚,所有布料的颜色都是相同的,皆为能在夜晚里与漆黑的环境融为一体的墨色。
咚咚咚咚……!
青登的眼中倏地迸出慑人的精芒,他以像是要把自己的脖颈给扭断的力度,猛地转头向右——虽然声音很细微,但他的耳朵确确实实地听见了:有人在逼近!在天板上!
啪!
青登的视线将将移至自己的右方,连目光都还来不及聚焦呢,便听得“啪”的一声闷响——在他右手侧的5步外,天板的一块板子掉了下来。
跟着这块板子一起下落的,还有2道娇小可人的黑色倩影!
来者,正是青登的“云流步法师傅”以及“云流奇技师傅”——“二重姐妹”!
那身标志性的上白下红的巫女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跟青登目前所穿的服饰完全同款的深青色劲装。
俩姐妹刚一现身,就送给了青登一份热烈的见面礼——她们双双拔出后腰间的没有开刃的胁差,在她们那比青登的巴掌还要小上一些的可爱小脚触地的下一瞬……
掌中萌虎扑食!
姐妹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向着青登扑将而来。
青登见状,毫不迟疑地拔出身上所携的唯一一件武器——系于左腰间上的一柄胁差。
他的这柄胁差,与“二重姐妹”所用的胁差一样,都没有开刃,就只是一把大铁片。
说时迟那时快,欺身而至的“二重姐妹”,已经来到了青登的跟前,动作有如行云流水。
呼!
呼!
2道破风声不分先后地炸起。
性格无口的姐姐纱重,挥刀直击青登的左腕。
性格粗野的妹妹八重,则是攻向青登的右腰。
迅捷如电的2把刀,挟着丝毫大意不得的强悍威势。
深吸一口气,右腿后撤半步,连用2次上撩的招式——青登在一瞬之间,做完这些动作。
铛!
铛!
空荡的长廊上,连着响起2道无人闻问的金铁交鸣。
借着挥斩的惯性,双方位置互换——然后三把刀再度交锋。
青登与“二重姐妹”的感情一向很好,他们怎么会无端端地打起来?
一语概括之——天璋院想要看看青登的云流忍术目前练得怎么样了,所以派出“二重姐妹”来进行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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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第4天的豹更,豹豹子真的是太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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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