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越下越大。 大堂满地的血。雁二郎躺在临时搬来的小榻上,脸色白得像纸,气色实在不大好。 “谁找来的军医?从哪儿来回哪里去。”他不满地摆摆手:“这里有人照顾我。照顾得好好的,别多事。” 摸了下雁二郎发烫的额头, 她回身招呼尴尬停在门外的军医:“他发烧说胡话呢。郎中快过来看看。” “虽不是致命伤,但血流过多危险。还好用了些紧急止血手段。邸店条件简陋, 尽快挪回京城医治为好。” 她皱起秀气的眉, 跟军医说:“越来越烫了。赶紧挪吧。” 小满不止心疼他, 还亲自动手照顾他。挪什么挪, 死在邸店里也不挪! 军医迟疑道:“路上颠簸,确实对伤口不好……” 秋风夹杂着冷雨呼啦啦从门外吹进大堂, 聚拢的热气散个干净。 应小满捞过一床被褥搭在雁二郎身上,眼睛却向着门外。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门外走近邸店。 应小满心里一喜,正要招呼他时,隋淼却停在门边,把两扇门拉得大开。 一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此刻冷静而锐利,目光四下里扫过,落在大堂当中坐着的应小满的身上。 应小满又惊又喜,瞬间从小榻边蹦起身,三两步奔来门边,“七郎!你怎么来了。” 他身上里外几层衣裳都湿漉漉的。和隋淼一同从京城快马出城,路上免不了淋雨,把人搂在怀里片刻就松开“我身上湿。当心把你弄湿了。” 晏容时低头打量榻上躺着的伤号。 此刻盯着不速之客,皮笑肉不笑地磨了磨牙。 “彼此彼此。”晏容时随手掸去衣摆上沾的落叶:“二郎专程跑来京郊官道锯树,也忙得很。听说半夜遇袭受伤了?” 军医摸不住头脑,实话实说:“真伤着了。匕首利刃伤,直刺入肩胛四寸,流血不止,人还未脱离危险。” 雁二郎冷嗤一声,转头对着应小满哼唧:“小满,我还未脱离危险,需要人照顾……” “军医那双糙手!哪能碰我。”雁二郎转了下头,在灯光下刻意露出失血虚弱的面色:“小满,我疼得很。你动作轻手轻脚的,军医哪有你会照顾人。” 应小满抬手掩住困倦的呵欠,泪汪汪说:“两更天才睡,三更天被吵醒,困……” “二楼西边。” 周围无人,他轻声说:“河童巷老仆给你的两卷旧书,你悄悄收好了,莫要说给旁人。等得空时拿给我看看。” 应小满沿着木梯走上二楼,进房前回头望了一眼。 她的脚步停了停,“雁二郎的伤……” 七郎做事向来妥当,应小满冲他笑了笑,放心地进门休息。 雁二郎躺回小榻上去。面朝里,背朝外。 “快马整个时辰赶来的?马上就到五更天,官衙点卯要误了,大理寺的案子不查了?小满和政务,两头都抓着,两头都想要。你顾得上么?” “不提前说一声就往老子头上招呼?!” “世上有些事你做不到,莫以为旁人也不行。世间有些人和你只有相识一场的缘分,莫强求。” 晏容时非但不走,反倒在大堂当中寻一处干净桌椅坐下了。 他吩咐军医:“雁指挥使说了半天废话,瞧着精神不错。去楼上寻一处干净房间,把人抬进去。有什么治疗手段,可以即刻开始。治好了再把人放出来。” 清扫干净的大堂中央,灯火全部点亮。 —— 更何况重伤的不是普通的禁军指挥使, 一队八百名披坚执锐的禁军早晨从京城赶来,团团围住了邸店。从店主到店小二,乃至几百个房客,全部拘押待审。 ——吴寻奉命护卫十一郎安全,轻易不出京城的。 吴寻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官家的旨意。” “郑相在御前提起,余庆楼死士至今尚有两名未抓获,在京畿四处逃窜。昨夜在城郊袭击禁军武官,导致雁指挥使重伤的,难保会不会是逃窜的死士。” 吴寻匆匆而来,准备说两句便走:“案子捅到御前,非破不可。官家发话说,逃逸的两名死士必须擒获,生死不论。刚才在田埂里发现了一处新搭的雨棚子,卑职这就去查看。” 他召吴寻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晏容时继续附耳细细叮嘱几句,吴寻听着听着,浑身大震,浑身又震,人差点听傻了。 晏容时悠悠说:“正是因为事态严重,你报给十一郎知道,就是十一郎担责了。这里主事的人是我,按我说的去做,事后有人追责,我担着。若果然能立下大功,首功归你。” 踌躇良久,吴寻咬牙应下。 “老人家确实在雨棚子里问我话来着。” “没说啥重要事。老人家是我爹的旧友,问了许多我爹在老家如何过活的,怎么去世的,家里平常怎么过日子这些闲话……” “老人家的相貌差不离。”应小满指着小像:“那两个汉子我没留意,相貌可说不准。” 应小满被送回客房时,纳闷地问:“我们还不能走么?耽搁了大半天了。老家在荆州,远得很。” 但等到傍晚,倒下的大树终于被挪走,官道两边滞留的百姓陆续出行,应家还是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