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并非晏家人,按理来说,今日应当请晏家长辈前来纳采才最妥当。但七郎的祖父和父亲都已不在人世,七郎那孩子又请托到老夫面前。与其让他家那几个叔伯来纳采,倒不如老夫借当年和他祖父的交情,和七郎的半师之谊,腆着这张老脸来一趟罢。” 韩老笑着点点头:“两家联姻大事,上祀先祖,下继香火,还是讲清楚为好。七郎难得托老夫办事,这桩喜事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的。” 说着说着起了兴致,顺道跟义母详细描述了七郎当年满月时的模样,周岁时抓周的场面…… 韩老笑起来便是个慈祥的老人,不像威严高坐的主审官了。 “乡下人没太多物件,桌上摆着的都是家里寻常用的东西。木铲,小锅,铜钱,针线,花儿,煮鸡子。小满都不喜欢,坐在桌上东瞅瞅,西看看,半天什么都没拿。她爹一急,把他平日进山打猎的物件全搁桌上了,里头许多小娃儿不能碰的东西。我正骂她爹呢,结果你猜怎么着,小满动了!从木桌这头往那头爬得飞快,一把搂住她爹擦得闪亮亮的铁爪,抱着爪子就啃哈哈哈哈……” 你一言我一语,把两边娃娃从小到大的糗事说了整个时辰。应小满在东屋里听得嘴角直抽抽。 “老夫这就去寻香火旺盛的佛寺,把两家庚帖供于佛前,勘合八字后,再来登门纳吉。” “听七郎说过。”韩老捋须笑说:“不妨事。” 韩老登门的这个早晨,应家小院这处门户始终敞开着。送来的箱笼院子里堆不下,陆陆续续堆到院子外头。 除了大理寺自己的官员差役,来往大理寺的各部官员听着消息,也有许多来专门绕道来官衙西边瞧热闹的…… “你竟不知?暂住在这处的是应家小娘子。大喜的当然是晏少卿。” …… 她沿着箱笼堆出的小道回去屋里,茫然地问义母:“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短暂的疑问很快被抛到脑后,应小满对着满院子的大小箱笼发起了愁。 当然不可能。这么多箱笼千里迢迢拉回老家,多少头骡子都得累死。 说的有道理。 应小满按着礼单念:“千手观音玉佛一座。” “哇~”阿织蹲在木箱边,惊奇地摸了摸红珊瑚:“好漂亮。能吃吗?” “不能吃。这个珊瑚好贵的。我上回进宫,看到太后娘娘宫里的书架上摆了座差不多的红珊瑚盆景。” 里头“嘎——”一声嘹亮大响。 她赶紧把箱盖合上了。 阿织坐在石桌上,应小满念礼单,义母把满地箱笼挨个打开,粗粗清点一遍。 应小满说不上来。她又没议过亲。 —— 四处笑闹喧嚣,人声鼎沸。专留给贵客的三楼大阁子里却静悄悄的。 只留下个表情尴尬的莫三郎,拿个酒杯不知该不该敬酒。 莫三郎对面,倚案独坐喝酒的雁二郎笑了声,明显兴致不高。 实话实说,他这次确实因祸得福。宫里的老娘娘一改往日的和蔼不管事,严查到底。 余庆楼之事,雁二郎误打误撞立下大功,虽说封赏还没下来,只是入宫赴宴而已。但宫里风传他的禁军官职要恢复原职,说不定还要把“指挥副使”的“副”字给去了。 只这两样,就叫家里许多人受够了刺激。 家里继母的心思立刻就活动了。 兴宁侯家中嫡子,求娶一位毫无家世助力的贫家小户之女,足以父子间闹得天翻地覆了。 但继母这边不声不响暗中活动的时候,他家里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在私底下活动。 “他嫉妒老娘娘只疼我一个,挖空了心思想让我丢人丢到老娘娘面前去,叫我被老人家厌弃。” “我那好弟弟重金收买的愣头青, “我出去更衣三回,愣头青给我倒了三杯药酒。呵,才出去殿门没几步,当着一堆禁军汉子的面,药性就发作了。” “如此说来,长乐巷晏家那位也算出力了。要不是他拦着你,等你到了太后娘娘那处,说话说到一半,对着宫人发作起来,你有嘴说不清。” 家里好弟弟的想法更阴毒。小满在老娘娘那处吃席。药性当着小满的面发作起来,他还真不见得控制得住自己。 “言语劝动了我,把事情捅了出去。我留在宫里一查到底,呵,他在外头照顾小满。听说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早上的事。你今天下午从宫里出来。就这么巧,差了一天半……” 莫三郎便绘声绘色,连猜带蒙,把(他猜想)这些日子的经过详细描述一通。 “也不知用了何等借口,把应家小娘子全家安排到大理寺里。这才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白天审案,晚上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二郎,听哥哥一句劝。情场失意,别处得意。这次整治了你那弟弟,承爵的事稳了,你不亏……” 这三个字也不知怎么着勾起了雁二郎的邪性,把喝了半截的酒杯往地上砰地一砸,艳红色泽的葡萄残酒泼得满地都是。 莫三郎大惊,追出去喊:“二郎,你要去做什么!刚刚升一级做了禁军指挥正使,你身上的官职还不稳当,你慎重啊!” “不就是上门纳采问名了?六礼才过二,文定小聘都没过,算什么定下了。” 应小满的羊肉铺子今早上来了个久违的熟人。 原来小娘子自己写在红纸上的字幅,换成了晏家七郎写的匾额。笔力遒劲的五个大字:【应家羊肉铺】,就这么明晃晃挂在门面高处。 “快要做少卿夫人了, 怎么还抛头露面地做肉铺子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