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容时数着酒滴,往空杯倒了五滴,正好一小口的份量。把酒杯递去,哄她说:“酒来了,松松手,拿酒杯。这是今晚最后一口。喝完我送你回去。” 应小满一口喝完那堪堪覆盖杯底的五滴酒,舔了舔滋润光泽的红艳艳的嘴唇,不满地说:“都喝不到什么。你跟我娘一样,也不给我喝酒。” “如今我知道你娘为什么管着你不让多喝了。上回葡萄酒的量浅,玉楼春这等后劲大的酒容易醉。小娘子喝醉了不大好。能起来么?” 她被搀扶着歪歪斜斜起身时,人其实还清醒着,眼睁睁看着酒壶被挪去桌子边角,看得见摸不准。 火热柔软的掌心碰着同样柔软的嘴唇,晏容时问了半截的话便顿住了。 周围映照的暖黄色的灯笼光芒落在她眼中,仿佛三月阡陌田野开了满地春花。 “不许唠叨我。”她捂着面前郎君温热柔软的嘴唇,理所当然地说: 晏容时坐在她身侧的木凳上。应小满站着,他坐着,他的手扶着她的后腰。 “最迟八月底我们一定要走了。你说‘好’,你真的能跟我们走么?你手里审的案子怎么办呢。” 半醉的小娘子嘀咕个不停,也不知说给身边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语速既轻又快,喃喃地一口气说了许多。 晏容时抬起手,替她擦了下雾蒙蒙的眼角。 应小满连连点头:“对。” 应小满迷迷瞪瞪地坐在郎君膝上,仰着头,笼罩周身的熟悉的清淡熏香气息里,又掺着些她喜爱的香甜酒味。 “在加紧追查了。答应八月底随你去老家祭坟,最近便加快审讯,日夜不休,争取早些追查出结果,早些结案。只要一个月内结案,便能和你启程。并无一个字敷衍你。” “放宽心,笑一笑。像你这般纯粹的女孩儿,就该整天无忧无虑、过得高高兴兴的。天下事不见得必须取舍为难,总有两全的法子。我们再找找看。莫哭了。” 然而醉后的睡梦和平日里大为不同。 两人在星子天幕下肆意拥吻,平日里压抑的年轻而热烈的情愫汹涌而出,随着剧烈跳动的脉搏声声,炙情四散蔓延。 魂梦与君同。 睡到第二天晨间,她倒是照常醒了,掩着呵欠懒洋洋起身洗漱, 被老娘念叨了满耳朵。 河童巷右边这间院子从前被占用作传递消息的据点, 不知多少人来过, 不能不提防。没得好说的,换。 义母惦记着西北小院里住的老仆,叮嘱应小满:“把灶上熬好的药再分一碗给老人家,年纪大了,有病早治才好。拖来拖去把人拖垮了。” 应小满手脚比划着喊回去:“我跟我娘改住隔壁了~隔壁!左边那间宅子!” “一天天的, 谁能都住我家!” 嘴上当然什么也不多说, 宫中常见礼数一样样地教起来,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应小满学会了一记绝招。每当两位姑姑双目无神、累瘫倒在木椅上时,她就挨个捏捏肩膀, 递过两杯家里自煮的乌梅饮子,再满怀歉意冲她们笑一笑。 入宫觐见的具体日子在中元节后不久传来应家。 应小满穿起家里最好的一套衣裳。 专门挑选了适合未出阁小娘子年纪的鲜嫩颜色,花半个月功夫,精细赶制出一身浅粉色窄袖襦衣,海棠红绣牡丹蝴蝶百褶长裙。 应小满梳起螺髻,把整套穿戴上身时,义母拉着她在阳光下的小院里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不知不觉蓄了满眼的泪。 应小满不太习惯地扯几下百褶长裙摆,放缓脚步,在小院里来回走几遍。 七郎做事妥贴,送来的首饰里既没有四处乱晃的步摇,压裙裾的玉佩也只一块,不会发出碰撞声响…… 马车沿着御道街一路往北,直送到皇城门口。 应小满才下车,远远地便看到皇城门楼下等候的一道朱袍颀长身影。她当即便笑了。褶裙摆摇曳成盛放牡丹,她一路小跑着过去。赶在禁军过来拦阻之前缓下步子,几步快走近城门边,眼神亮晶晶的:“七郎,你来很久了么?” 青春年华的小娘子难得穿起艳色,整个人从里到外地透出鲜活灵动四个字,举手投足皆是勃勃生气。 引应小满过来拜见对面一位须发斑白、身穿紫色官袍的老者。 “韩老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我年幼时曾经师从韩老学过隶书,有半师之谊。小满,过来拜会。” 韩兴继捻须微笑,问应小满:“便是你这小娘子遵从父亲遗命,千里迢迢来京城寻长乐巷晏家七郎?” 晏容时不紧不慢也道:“正是。” 应小满心里琢磨了片刻。都两边结仇了,当然认识…… 她想了想,把结仇两个字换成:“认识。” “小娘子年纪轻轻,胆气可嘉。”韩老微笑打量几眼,应诺下来。 为什么不看她一眼,就会被七郎的祖父责怪,应小满没想明白,不过还是道了个万福告辞。晏容时引她当先穿过城墙洞,步入皇城。 外皇城这段路来往的人极多。值守禁军,出宫办事的宫人,外皇城官衙当值的官员,今日还有入宫赴宴的许多大理寺和刑部官员。 趁片刻清静功夫,应小满扯了下身侧郎君的衣袖:“你忙吧。前头两位姑姑来接我了。” “这几日演练的说辞都记得?” “男女分席设宴。雁二郎在我这边牵制,叫他翻不起浪花。若女席那边有人兴风作浪,十一郎中途会去拜见太后娘娘,你向十一郎示意求助。” “小心说话。若有实在难以应对的局面……”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