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满心里也有点拿不准。 爹爹好友开的这间余庆楼,该不会是……那种不正经的酒楼罢? 奔马到了余庆楼门前,却逐渐减速,众轻骑停在路边。 应小满面前冷不丁出现雁二郎的脸。 “听说你家遭了灾,我派人送去一趟东西,又跟顺天府主事官员打了招呼。家里临时安置的住处可好?送去的十二色糕点合不合你的口味?钱放多了怕被人哄抢,只送去十贯,这两日够不够花用?” 应小满牵着阿织的手,往后退半步,把斗笠往下压。 “东西没收。”她记仇得很。雁二郎上回当街反水的事她可牢牢记着清楚,才不想占这厮的便宜。 雁二郎并不甚在意。 他把马缰绳扔给亲随,不顾面前小娘子的提防姿态,当先两步走进欢门。 “不瞒你说,整夜没睡,清晨才从皇城值房放出来,打算喝两杯余庆楼的玉楼春解解乏,转头继续回值房。没想到大清早居然在酒楼外头撞见小满你。这可真是——” 应小满把斗笠往上拨三寸,打量雁二郎熬得发红的眼睛。 雁二郎当然也看得出她的不信,面前的清澈眼神里明晃晃地带出怀疑。但再警惕的小白兔还是小白兔,也不知怎么被人大清早地哄来酒楼欢门下站着,瞧着还是好骗得很。 他扯开衣襟,袖管里摸出一柄折扇,打开扇了扇,环顾四周。 雁二郎站在酒楼欢门下头,抬手一挡,笑得意味深长:“领小丫头来大相国寺上香,走错了路?寺庙大门不在这边,回头往南行六百步。我送你去?” 雁二郎的相送邀约,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这位小娘子便是故人之女?”来人一口正宗的京城官话,中年和气相貌,穿一身湖绿色绸缎团花长袍,看着便像生意场里打滚多年的商贾模样。 来人和蔼笑道,“小可姓方,正是此处酒楼掌柜的。这位小娘子的父亲——” 方掌柜一怔,脚步停在原地,只眯起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 方掌柜又是一怔,像是骤然明白了什么,脸上再度露出笑容。 应小满心里泛起惊涛骇浪。爹爹果然姓庄?! 但应小满早不是刚来京城的胸无城府的乡下小丫头了。如今站在余庆楼里的她,是见多识广、沉得住气的应小满。 对于姓庄的爹爹,她印象里只有来自七郎,呸,晏容时,曾经提起的寥寥几句官府文档记载: “我爹是庄九。” 再度迎上来热络了许多。方掌柜做出欢迎的姿势,自称也换个称呼: 应小满也笑了。正想跟方掌柜往门里走,横次里伸过一把象牙扇,唰地迎风打开,摇了摇。 雁二郎从廊柱子背后踱出两步,现出身形。 雁二郎是京城各家出名酒楼的常客,方掌柜哪有不认识的,转身立刻堆笑: “小人原想请小娘子进酒楼吃用些细点,叙几句闲话,问询故友的情况……既然雁小侯爷不放心,小人这处酒楼,也确实不大适合小娘子单独进门。那就改日再叙话罢,小娘子把带来的旧物归还即可。” 应小满:……? 遇见爹爹故人的短暂高兴劲头瞬间低沉下去。 义父心里记挂了二十年,临终前再三地叮嘱,报仇之后务必要去见酒楼故人,交还五十两银,告知报仇成功的事,请故人帮忙领她离京。 早晨临来前,老娘特意叮嘱过她:“京城坏人多,你爹爹跟他朋友的交情都隔着多少年了?难保遇到不厚道的人。情况若不对,你莫多搭理,直接便走。” 藏于袖里的纤长指节逐渐握紧。她压抑着失落说:“我不赶时间。酒楼里不方便,寻个附近茶肆说话也行。”,笑容里隐含防备: 应小满:“……”说来说去,你还当真只惦记着钱哪?! 方掌柜依旧满脸堆笑,人却一步也不挪动,手掌摊开半空,摆出等着验看旧物的姿态。 难怪爹爹当年会被人骗。 以爹爹直肠直肚的脾气,当年在京城误结损友,混在这群重利轻义的人里头,没少被骗罢! 应小满二话不说扔银锭就走的举动大出意料,不止方掌柜攥着银锭愣在原地,就连雁二郎也懵了一下。 身后许多脚步追出了欢门。 “原来小满不止会对我一个发脾气。看在眼里,实在舒爽。” 雁二郎啧了声:“惹你生气的方掌柜留在后头,你这脾气又对着我来了。” “雁详议。”街边长檐下忽地传来悠然一声呼唤,唤的是雁二郎的官职。 街边店铺遮阳篷子下,慢悠悠踱出一道修长身影。 “昨晚才听闻雁详议公务繁忙,人在值房里熬夜看卷宗。原以为年纪既长,转了性子,人非当年吴下阿蒙……没想到早晨上街,迎面就见你当街纠缠良家小娘子。叫我如何说你是好?” “行了七郎,你我同年岁。你入朝做事的气运比我好,官职大上几阶,别摆出一副父兄姿态跟我说话,老子听不得。” “做你父兄可不是桩好事,莫以为人人乐意做得。雁详议如今领了皇命,协同大理寺审核查案,理应身在皇城值房为朝廷办事,却为何在内城东大街上纵马追随小娘子?本官对雁详议的履职能力存疑。解释一下?” 他当然应该身在值房。如今人在内城东大街,当然是因为他和相熟的守门禁军同僚打个招呼,溜出来喝酒。 审刑院详议官这个职位吧,虽说深得官家信重,负责督查大理寺和刑部日常事务,位卑而权重……但只有六品,确实位卑。 “少一口一个雁详议,你自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