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熟悉的嗓音在头顶上方说。 “娘跟着我们走。”应小满揉着刺痛的眼睛说。 “你娘跟着我们走。” 抱着她的郎君终于开口说了个长句。果然是七郎。 周围还是热,但呛人的浓烟开始渐渐减少。他们正在迅速离开火场中心。 晏七郎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刚才短短那声“走”里的紧迫消失,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应小满急忙缩手。 平日总把自己打理得干净齐整的七郎,眼下衣裳头发湿透,脖子沾泥,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晏七郎任凭她四处擦,擦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回一句:“脖子上的泥擦去一层,又新糊了衣袖上的烟灰上去。” 扑哧,她的脸埋进湿漉漉的衣襟里,闷声笑起来。 耳边传来义母的哽咽呼喊:“伢儿,我家伢儿出来了没……” 义母激动的啜泣声传入耳朵,又哭又笑。 前方的人声越来越大,隐约能听到阿织的哭喊。 他们离巷口围堵的人群已经很近了。 “你眼睛被烟熏得看不清,无需勉强,我扶着你出去——” 火势惊动各方,顺天府尹半夜从家中赶来。在顺天府几名主事官员的簇拥下,急匆匆上前告罪: 几名通传急令的大理寺知事官也正好回返。其中一名匆匆走近,站定在晏七郎面前回禀: 已赶来的两处望火楼主事官员同时大步上前,站定在晏七郎面前争相回禀: “下官城西望火楼知事官,奉大理寺晏少卿命,携我处潜火兵百二十名赶来救火!” 应小满:“……” “……”他哑然片刻,低头去看怀中半扶半抱着的小娘子。 晏什么少卿?什么大理寺少卿?谁在七郎面前喊大理寺晏少卿? 深夜一场耸人听闻的泼油纵火大案, 消息不胫而走,哄传京城各处街坊茶肆,甚至惊动了皇城里的官家。 受灾第二天就紧急发下大批的赈济米粮, 锅碗用具, 暂住的帐篷,防暑防瘟疫的药丸。 应家人口少,只领到一顶牛皮帐篷,好在这顶帐子大得很。 顺天府负责安置赈济的主事官员对应家态度殷勤, 一天跑仨趟, 此刻正在帐篷外和义母说话: “哪里哪里, 应夫人太过客气。应家和晏少卿交情深厚,本该多看顾些,呵呵……不敢有负晏少卿的嘱托, 应该的,应该的……” 阿织的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抓得满手的葡萄,递给木床上坐着的应小满:“阿姐,你也吃。” 葡萄便宜。这几天家里天天吃。 火场里来回一趟,她侥幸只灼伤了手,腿脚无事。火势扑灭之后,她和母亲回了一趟家,翻捡残余物品。 但大幸中的不幸,挂在正屋檐下放钱的小吊篮……烧了个干净。 篮子里两贯铜钱倒还在,连同竹篮子烧成一大团黑糊糊,要用的时候一文钱一文钱地往下抠。 晏七郎派人接连来了许多趟,送钱送物件,应小满躲在帐子里不见人。 如此天过去,应小满休养得差不多了。 原打算买些便宜的夏季时令鲜果子,给小馋猫甜个嘴儿。 应小满鼓起勇气过去问摊主:“你家可有什么便宜鲜果子?越便宜越好,一贯钱一串的贵价西域紫晶葡萄不要。” “终于把小娘子你给等来了。小的从前糊涂,西域紫晶葡萄这等贡物,小的哪有本事私卖?都是胡乱瞎说,小的赔罪!这里整筐都是城郊庄子自种的紫葡萄,便宜得很,不敢收钱,小娘子整筐拿去吃!” 上街一趟,揣着百来个没花出去的铜板,莫名其妙拖着整筐摊主白送的又大又甜的紫葡萄回来。 坐下来和阿织洗干净,两个人哐哐地吃。 帐子外头的顺天府官员还没走。一句句转弯抹角,和义母旁敲侧击: 滋一声轻响,应小满捏爆了手里的紫葡萄。 帐帘唰得掀起,她对尴尬不知如何应答的义母说: 顺天府官员的笑声一停。 随即两边尬笑着,一个客气赔罪,一个告辞离开。 又吃两颗葡萄,义母自己接下去说:“不过你两句话把人顶走了也好。我越琢磨越感觉不对。他们嘴里的晏少卿,晏少卿,说得是七郎罢?怎么听他们说话,像个很大的官儿?” 正七品和正四品别看只差五级,许多六七品的官儿一辈子都升不上五品官阶,正四品的官儿能不大么。 嘴里嚼着的葡萄都不甜了。 又郑重地对阿织说,“以后七郎来,不许搭理他,不许给他掀帘子,更别跟他说话。” “阿姐不许我跟七郎说话,因为阿姐自己要跟七郎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