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满当真留在了应家,义母夜里却又从此经常睡不踏实。 直到今天被七郎一句道破疑窦。 如此说来……小满不是张家扔去山里的苦命女婴了? “我就说!邻村张家虽说家里有几亩田宅,吃用不算穷人家,但把自家女儿往山里扔的货色,哪舍得用这等好料子做襁褓!” 应小满捧着自己两尺长时裹着的粉色旧襁褓,时隔多年,似乎还能闻得到奶渍,尴尬得耳尖都微微发红:“多少年的料子了,娘赶紧拿回屋里去。给七郎看什么……” 当真借着灯光,把布料迎风展开,仔细细细查看。 晏七郎举着襁褓就想跟布料主人商量,“小满,这幅襁褓可否给我手里几日,我拿去给有经验的织户看看——” “你别多事。管他穷户富户,我只认自家爹娘,旁的不认。襁褓布是我娘非要留着。叫我自己说,挖个坑埋了最好。”送去屋里叮嘱老娘收好,再别拿出来了。 义母听到女儿那句理直气壮的“我只认自家爹娘”,搁心里整半年的张家心病又去了,顿时哭得眼泪止不住,紧紧抱住女儿。 “我在应家一点都不委屈,你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应小满也哭了。 灯影晃了晃。炕上酣睡着的小阿织被吵醒了。 窗上很快又多了个小小的影子。阿织不管三七二十一加入阵营,先哭再说,母女三个哽咽着抱成一团。 刚才义母无意中转述的一句话,引起他的注意。 对于打猎为生的猎户来说,这句话没错。 二十五岁拖着瘸腿来到汉水边的村落谋生。三十岁成亲。三十五岁抱养小满。 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短短五年期间,应家义父人在何处?可是无声无息地居留京城,替某家京官大户做护院,争斗中瘸了腿? 按经验来看,还要再抱一会儿。 多年之前,落在他祖父晏相手中,唯一祸及犯官全族,男丁处斩,家族流放千里的轰动大案—— 当年,北国奸细在京城刺探活动,重金游说动几名兵部主簿、员外郎,将兵部库仓录档的火器图纸撰抄一份,泄露出去。却在即将得手的前夕败露。 戌时末。时辰入夜。 最高兴的是阿织,牵着晏七郎的手, 蹦蹦跳跳地开门。 晏七郎俯身和阿织说话:“不见得明晚,但只要得空就来。下次来时给阿织带什么鲜果子?” “馋猫儿。”应小满敲了下小脑门, “一贯钱一串的西域紫晶葡萄,比刚上市的樱桃卖得还贵。你跟七郎要点别的。” “一贯钱一串的西域紫晶葡萄”,倒叫晏七郎想起一桩事来。 “当真?”应小满听得欢喜, “过两天我绕路去问问。” 沈家大郎最近不在家,人回去太学读书。沈家娘子前阵子急病一场,如今病情好转, 气色却还是恹恹地,站在门口和牙人说话, 人眼瞧着瘦了一大圈。 但关门时还是听到牙人叹着气催促,“上个月的赁钱拖欠到这个月,小的也不好交代啊……” 义母摇头:“不见得。他们官人家和我们老百姓想法不一样,面子大过天,不见得愿意当着许多官人邻居的面挪走。” “管刑部库仓的六品小官儿,家里养着厨娘和马夫,主簿娘子穿金戴银,出入使唤奴婢。早猜到这家官儿贪,不贪如何能撑得起偌大一家子的开销?中午周家抄家时你不在,拉走满车的箱笼,那架势,吓人呐。” 周家官儿确实贪。又精明又贪。鬼市里一文钱不花,想拿赃物飞爪换她的扇子。 “精明鬼!”应小满哼了声,“抓他活该。” 情况一有不对,她便推着轱辘车出去,直接把飞爪扔汴河,叫赃物走水路。 “伢儿,替我去一趟沈家,把这篮子东西递给沈家娘子。当面别说送她东西,就说咱家借了沈家还上的。” 义母:“前阵子沈家后生在家服侍老娘那几天,我正好身子不大好,有时候幺儿淘气跑出家门玩,沈家后生还帮我四处寻孩子,帮了咱家不少忙。” 义母指着篮子说:“多的咱家也没有。两贯钱抵一个月的赁金,好歹叫沈家再撑一个月。说不准她家男人下个月就放出来了呢。” 但老娘说得也有道理。处得好的乡邻,总得帮忖一下。 沈家门外的牙人讨不到月赁钱,当然还没走,两边僵持着。应小满当面把白纱布掀开,露出竹篮底下两贯纸交子。 把竹篮塞给还在发愣的沈娘子手里。 “这不是有钱吗。沈娘子不早说,偏跟小的哭穷。还好邻居应家小娘子听到响动来还钱了……” 应小满拦不住,沈娘子撑着病歪歪的身子,准备了四样礼,郑重装在提盒里,坚决地过来应家寻义母说话。 “就是看沈娘子最近身体不好,不想你累着,才叫小满把篮子送过去,你接下就得了。准备礼物特意过来道谢作甚,同住一处的邻居,太过客气……” 阿织捧着满手糖饴,坐在桌边和阿姐分享,边吃边说:“我喜欢沈娘子。” “婶娘也病着。” “嗯!”阿织低头吃了几个甜果子,忽然耳朵一竖:“沈娘子说起你哎,阿姐。” “沈娘子又提起沈家哥哥。阿姐,你会不会嫁给沈家哥哥……” 沈家娘子特意拖着病歪歪的身子过来寻应家义母,当然不只是道谢这么简单。 “家中只有一个犬子阿奴,读书还算上进,明年即将下场科考。如果考不中自然不提。如果能侥幸考中进士的话,也算从此有了前程。我看阿奴和你家小满年纪相仿,平日说话也算投契……” 沈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