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满心情顿时大为不好,扯了下身边郎君的衣袖,低声说,“别理他。” 一句话把雁二郎给堵得不上不下,一口气梗在中间。他当街重重拍掌几下,引来路过行人的诧异眼光。 应小满:“……” 三分尴尬,四份心虚,五分恼火。 越想越恼火,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抬起,狠狠地瞪过去一眼。 蜷去旁边的手指头被挨个捏了捏。应小满的视线从大街上倏然收回,瞄向身侧。 于是两人继续吃冰。桌下的手指头勾着手指头,边吃边亲昵地低声交谈几句。 小娘子在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无事便瞪他,两三句对话把他冲得八丈远。 瞧瞧现在,小扇子似的浓长睫毛忽闪几下,眼睛亮晶晶得像天上星子,笑靥儿甜得像碗里在吃的碎冰糖水。 晏家有什么值钱物件,值得应小满这般惦记? 心火更旺了。 雁二郎抬手阻止。 酸爽,憋屈,生平罕见,难以形容的销魂滋味。 盯着人群里耳鬓厮磨、尽显亲昵的一对璧人,雁二郎骨子里一股邪性子被勾出来,不怒反笑。 他懒洋洋地往前踱步,“兵家有云:谋定而后动。我急什么?我早早地在树桩子边上候着,坐等小白兔自己撞进怀里。” “雁二郎在自言自语说什么?”应小满边吃边嘀咕:“瞧那一脸算计模样,不像在说好话。” “总之不怀好意,不可相信。来,小满,细说说看,你如何走雁二郎的路子,暗中潜进的晏家大宅。” 两边互看一眼,手拉着手默默地继续走出几步。 “莫了他上的当,我们不吵架。”七郎肯定地说。 “都是雁二郎存心使坏,挑拨我们。以后离他远远的。” —— 沿路吃过五六处宵夜摊子,直到肚皮圆滚滚地再也撑不下,应小满拉着晏七郎的手,坚持要他跟自己回家,把灶上半只荷叶鸡带回家,尝尝阿娘的手艺。 “你母亲对我印象不佳。如今贸然登门,不请自来,会不会得老人家厌恶?” “自打我娘发现隔壁的沈阿奴做事更靠不住,连他自家老娘都差点没看顾好,她就不怎么数落你了。上回你请来的郎中医术高明,娘还说要寻个机会谢你来着。” 应小满拉着他的手,弯眼笑:“还能吃得下么?荷叶鸡别带回家了,我请你上门吃。” 说是上门吃鸡,应小满接连吃了五六摊宵夜,肚皮撑得滚圆,哪里还吃得下。 “饭量可以啊。”应小满惊奇地说,“看不出。” 两人对坐在在小院里灯笼高挂的桂花树下。应小满眼瞧着桌上半只鸡逐渐消失,心里默默地嘀咕,之前铜锣巷养伤那阵子,该不会饿着他了罢…… 应小满:“嗯!带七郎回来吃荷叶鸡。吃完他就走,桌灶我收拾,娘你别起来。” 应小满:“……” 应小满:“……说不清楚。吃完再说。总归娘你别问了。” 清香扑鼻的半只荷叶鸡吃完,鸡骨架在桌子上搭出半只鸡的形状,晏七郎起身洗手,称赞说:“京城罕见的美味,不知可有机会再尝第二次。” “上回吵架的事,七郎和我家伢儿说清楚了?她愿意让你进门了?只要你能进门,荷叶鸡家里有的是,随便你吃。” 义母咳了几声:“老头子都入土了,我有什么不敢答的话。七郎劝劝伢儿,老头子临走前犯倔,叮嘱她的那桩报仇事,叫伢儿心里别惦记了。安安心心过好小日子,比什么都强。” 于是隔窗一个问,一个答。 她嫁入应家时,义父已经落户在村子里四五年,当时年纪在三十上下。虽说瘸了条腿,进山混口饭吃不成问题。但面相凶恶,村里少人敢接近。义母娘家人多家穷,饭都吃不饱,义母自己做主把自己嫁了。 “咱家那时候穷。你爹毕竟瘸了条腿,太陡峭的深山去不得,外山又打不到猛兽,能拖只黄羊出来便算大进账。我商量抱养个孩子,说实话,起初也想着抱养个男娃儿,给你爹留个后。毕竟你爹年纪大了。” 义母问他,“家里添丁口不容易。抱养个男娃儿,算是替你应家留个后。抱养个女娃儿,你想啥子呢?” 义母便如实答:“女娃儿乖巧。我其实更喜欢女娃儿。这不是想着替你老应家留个后——” “这辈子手上身上处处沾血,命硬没被阎王收了去,活够本了。谁在乎留不留后。以后咱家有了女娃娃,好好养。” 下山时抱回来一个刚出生还未满月的女婴。便是应小满。 晏七郎却敏锐地抓住了事件的另一个角度。 “竟然如此之巧。家中决意养个女娃娃,才过七八日,山里便出现一个弃养的女婴。偌大的山头,处处都可以丢弃,随时会被野兽叼走,又刚好叫你义父上山途中捡着。简直是求官得官,求财得财,山神庙也没有如此灵验。按常理来说,巧合太多的事,往往便不是巧合。” 屋里屋外坐着的娘儿俩四只眼睛齐刷刷瞪过来。 “有没有可能,不是巧合,而是约定领养。”晏七郎思忖着说: 应小满混乱地想了片刻。 左右都是弃养,有啥区别。反正她只认自家爹娘。 义母果然在屋里泪汪汪的,不住地抹着发红的眼角。 应小满:……? 义父头七停灵的灵堂上,邻村张家的妇人死活要把应小满拉走,说她是张家扔去山里的娃儿,如今要寻回去。义母当时跟他们拼命地争,怕这帮子陌生人把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十五年长大的女儿给带走,怕他们对女儿不好,怕小满被带回张家又给转手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