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围拢树下的石桌依次坐下,应小满吸着气继续吃酸甜爽口的樱桃,耳边听两人轻声交谈。 晏图的尸身第二日午时浮出洞明桥下,溺水致死,身上无任何外伤痕迹。何欢失踪。 “溺水……”七郎思索着,“两人的具体死亡日期如何?” 自从晏图的尸身捞起之后,晏家便有传言:七郎大醉后失足落水,晏图和何欢这两个贴身看护的家仆难以脱逃责罚,畏罪投水自尽。 七郎:“因此,半个月后,何欢的尸身在两百里外的下游寻获,更加坐实了我大醉后失足落水、家仆畏罪投水自尽的说法?” 七郎在灯下听得笑了。 她心不在焉地叼着樱桃。 晏七郎带着那股瞧着有点陌生的笑意,吩咐隋淼: 隋淼起身告辞,悄无声息出门。 七郎抬头打量中天月色,也起身告辞。 “我已归家,手里不缺钱。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私房,你拿去用。” 应小满把二十七贯的交子放进吊篮,突然想起什么,小跑去灶台边,从细竹篾覆盖的竹篮里取出一小碟桑葚追出了门。 应小满捧着桑葚递去七郎马前:“家里今天买的桑葚,娘说给你留一碟,说不定你今晚回来呢。尝尝看,可甜了。” “比樱桃还甜?”他笑问一句,在马上俯身下来,“我尝尝看。” 即将递到嘴边的时候,不知怎么偏了几寸,手指先碰到温热的嘴唇,她心里一跳,手停顿在原地。 七郎叼着桑葚坐回马背,此刻月色下的柔和笑意和刚才灯下议事时的神色截然不同了。 应小满捧着桑葚站在门边,目送马匹离开巷口,马上人影远远地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家。 她抱着桑葚愉快地一转身——迎面正对上两张放大的脸。 如今应家人都知道了,十一郎派来的所谓“车夫”,其实应该是护卫,一个姓王,一个姓胡,很有本领。 两名护卫表情复杂。 王护卫还继续劝说,“十一郎这般身份的贵人,谦恭恳切的姿态极为难得。应小娘子拒一次也就罢了,总不能当真赌气不见。应小娘子这边有什么要求,樱桃枇杷,罕见的时令果子之类的,可以随意提……” 应小满奇道,“七郎欠账四贯,十一郎替七郎支付了欠债,我们当面对清了账。十一郎还要见我做什么?我没其他要求,也不见他。” 应小满关门回小院。 京城满大街都是贵人,她要杀的仇家晏容时也算是个贵人,那又怎样? “首先,得添置暗色的衣裳,免得一门栓下去血迹扎眼。其次,还得带一身换洗衣裳,在屋里换好再干干净净地开窗出去,免得身上留下气味……啊。” —— 隔壁的沈家娘子倒是喜悦地来敲门道谢。 “不瞒应嫂子,上回窘迫到想挑拣些同僚家里送的节礼送去当铺,我家当家的不许,说被同僚逛店看到笑话,在京城抬不起头做人。我家阿奴饭粥都吃不上了,书房还摆着许多充门面的名贵砚台,金箔经书……”说着说着,人哽咽地抹起眼角。 沈娘子红着眼眶,“谁敢笑话应嫂子?我家那位去年才调升入京,从前还不是在乡郡里过活?我阿父也在乡里教一辈子的书。依我看,送米面肉蛋才是实在人家。哪像京城里这些六七品的芝麻京官,各个打肿脸充胖子……” 义母关门回来,难得感慨了句,“隔壁沈娘子虽说是官人娘子,倒是个实在人。我上回没说错罢,她还真是教书先生家的女儿。” 这几日得了七郎的告诫,她不去长乐巷,担心自己误了七郎清理门户的事。但新搬来的北边街巷陌生,她没事便四处转悠。忍不住活络起来,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出让的肉铺子。 今天的运气不大好,又没碰着。 接近清明,街上已经许多售卖寒食节吃用的馓子,她停下来买馓子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呼哧喘气声,附近行人唰的往两边退让,让出好大一片空白路段。 应小满买馓子的动作顿住,大理寺的狗! 清出大批路面,后面长溜的佩刀官差,领头官差手里提叮叮当当的镣铐,队伍中间抬一顶蓝布四人小轿。 “又有官员犯事,拘到大理寺受审。朝廷优待士大夫,未定罪前留三分体面,用轿子把人请去。但你看前后的官差都紧盯轿子,镣铐时刻准备着。涉案官员敢逃跑的话,当众上镣,那就难看得很了……” 出言指点的人笑道,“小娘子新来京城的罢?多待几年,人人都晓得。就在去年秋冬,朝廷才出了好大一起官司,牵扯进几十位官员,这条街天天有官差押着一长溜蓝布小轿入大理寺受审……” 两条黑犬从远处逐渐跑近,她放下馓子,把尚冒着热气的肉馒头迎风掰开。 趁着所有人视线都盯轿子的当儿,肉馒头往路边咕噜噜一丢。 后头的官差气喘吁吁奔来,叱骂两声,把肉馒头踢去旁边,两条黑犬沮丧地夹起尾巴继续往前奔。 肉馒头好用! 一行官差队伍到了大理寺衙门前头,果然分成两列。 遛狗的差役跑出一身热汗,和边门值守的同僚抱怨了半日。 “汪——汪——” 狗廨人不多,只有两名差役忙碌地洒扫,喂狗,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苗条身影沿着廊子四处逛了一圈,认认真真地踩点。 应小满感觉有点不对,从廊柱后悄悄瞄一眼,正好看到官差逐个笼子开锁,把剩下四只猎犬放出来遛。 应小满:“……” “汪——汪——”放出笼的四条猎犬扑到一处内院墙边,齐声大吠。 “这些畜生还得再练练,半个肉馒头把它们馋的。”官差们骂骂咧咧把狗拉走,“谁把吃剩的肉馒头扔这处?扫地的赶紧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