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子十贯整,小娘子收好了。”那护卫道。 七郎信守承诺,结清了欠账。 应小满的眼睛在暗处猫儿似地晶亮,手里攥着纸交子,乌黑圆眼渐渐弯成了月牙儿。 他在亮处应是看不清她的,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抿着嘴暗笑的时候,对面眼睛里也浮现出浓浓的笑意。 开口便吩咐她。 七郎听到半途时便皱眉,打断说,“小满娘子是我救命恩人,不好如此说话。” 应小满站在暗处撇了撇嘴。她真的不喜欢十一郎身上无处不在的傲慢。 果然一张面额十贯,她从未见过的大额交子。 在众多精壮护卫警惕的回身瞪视里,应小满冲小院里的十一郎喊,“停一停!跟你算个账。” 刚才递交子的护卫回身拦阻道,“小娘子,有什么账目未结清,我和你细算。琐碎事莫惊扰十一郎——” 前方护卫手提的灯笼光映亮黯淡小院,夜风吹起素衣少女的布裙,莹白的脸颊和侧脸轮廓显露在灯光里。光影斑驳,隐约映照出挺直的琼鼻,肌肤皎洁如月光。 往外走的脚步当即停住。摆摆手,示意拦阻的护卫退下,人在原处立定,双手背去身后,等候她开口。 应小满真的很不喜欢七郎这位朋友。 “收到十贯交子,七郎欠账只有四贯。他身上伤病大好了,不用再找郎中开药。跟着我们家吃食,预付两贯钱罢。剩下的预付新宅子的赁金——” 应小满当面报完账,转回去檐下拉下吊篮,十贯交子扔进去,将夜风吹乱的发丝随意拢去耳后,转身就要进屋。 应小满纳闷停步。 十一郎的风帽被夜风吹起,露出遮掩面目的恶鬼面具。 灯笼光下显露小半张眉眼面孔。单眼皮狭长眼睛,眉毛浓黑,轮廓分明,不知为什么,看来竟有点眼熟。 但十一郎的面具还没完全摘下,就被护卫们健步上来拦住。 恶鬼面具终究没有脱下。十一郎深深地回望一眼,风帽拢起,转身离开应家小院。 应小满的视线若有所思,追随灯笼光消失的远处。 十一郎如果换身鲜亮袍子,他方才背手等候她开口的矜持姿态,便有七分像—— 应该不至于罢。 陷入黑暗的小院里再度亮起光芒。七郎手提油灯从堂屋里走出,过去关上院门,站在她身侧。 “你好友十一郎姓什么——” “他姓赵。”七郎答。 她就知道没那么巧。 还有,七郎早说他好友在刑部做事。她仇家晏容时在大理寺做官。明显对不上。 “确实。”七郎提灯照亮,慢悠悠地引两人往屋里走, 应小满懊恼地“啊”了声。 后来对方开始熟络地喊她小满,她整日“七郎”“七郎”地称呼……一不留神,把互通名姓这茬给漏过去了。 乍听有道理,细想又有哪里不对劲。 常理推断,未找到人应该失望,怎么听起来反倒庆幸似地。 应小满没吭声,闷头进了屋。她没想好要不要说。 否则一门栓敲下去,你朋友没了,我们的交情也得到此为止了…… “那就不必勉强,不说就是。十一郎如何认识的你,想提就和我提几句,不想说就不说。” 应小满心里陡然升起几分感动,油灯暖光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救命的恩情,当然要尽力回报。但我更不愿看见你为难。早和你说过,如果家里有什么难处,随时告诉我知晓。”笑非笑。 应小满站在堂屋的暖光下。 最近虽然接连遇到坏人,那是因为京城人太多的缘故,京城里的好人其实不少。她虽然不喜十一郎的性子,但十一郎和七郎彼此之间也是肝胆相照的挚友情谊。 “娘,七郎的欠账结清了,还预付两贯的口粮钱,新宅子四个月的赁金。明早驴车来,七郎可以跟我们一起搬家了罢?” “七郎人不错。”义母自此改口再不叫“西屋的”,谨慎地小声叮嘱: 应小满赞同:“不搭理。” 既然大家一起搬去新家,以后同个屋檐下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有互相提防的道理。 “我不知你朋友何时见过我。他长得有点像我要找的人,但还好他不是。我在京城要找的人不姓赵,也不在刑部做事。” 搁在窗下的油灯亮起幽光,映照出小院里面对面说话的两道身影。 “所以你要在京城中找一个人。那人让你很不痛快,是不是和你家曾有过纠纷过节?” “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