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满隐身在巷口暗处,警惕盯向船上侧立着的贵人身影。 记得模糊,兴许记错了。但船肯定是同一艘船。 直到她请来郎中,顺着河岸往锣鼓巷回赶时,河里灯笼映得水如白昼,十几个“水鬼”还在一遍遍地搜,岸边聚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郎中站在应小满身边,惊得咂舌,“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绑缚石头推入河中,这是赤裸裸的谋害啊!难怪大理寺的官船停在水道中央,打捞尸体。唉,尸身泡肿这样,像是落水四五日的光景了。” 郎中笑得呛咳起来,“小娘子初来京城,还是要四处多看看听听才好。这大理寺可是京师断案的衙门所在。普通的打架偷窃官司找顺天府,一旦出了人命要紧官司,一律要移交大理寺勘验的。” 两人往锣鼓巷走,她自己倒回头又看一眼。 “尸体不是找着了?”应小满诧异问,“怎么还在亮灯搜寻?” 他悄声向初来乍到的小娘子念叨了几句京城本地传说。 应小满恍然,“如此说来,在河里捞尸能赚钱么?” 应小满点点头,脸上却还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时不时回望一眼黑黢黢的河岸边。 这天半夜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 应小满穿一身防雨的油衣[1],提着空网兜,脚下趟着积水走进巷子。才走几步,门里的义母听到动静,已经拉开窄门迎出来。 河道水位暴涨,这几天捕鱼的收成都不大好。雨下个不停,鱼市买鱼杀鱼的主顾少了五六成。 母女两个关起院门,从屋檐下解开吊篮,支起两张小杌子并排坐着,仔细数一遍吊篮里头的铜子儿。 义母欣慰说,“还好京城鱼价贵,前阵子积攒不少。咱们就两张口,省点吃,两个月花销足够的。” 义母连连摆手,把吊篮又吊回去屋檐下, “我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请郎中也治不好,不请郎中也能过去。不用花冤枉钱。” “我看这场雨三两天不会歇,河道退水又得三两天。鱼市的生意看来不能一年四季的做,得找个别的生计。” 应小满听得笑了,漂亮眼睛弯成月牙儿,“杀鱼西施?这绰号还不错。管他来买鱼杀鱼的是什么人,只要给钱的都是主顾。” “娘你歇歇。” 轮到应小满不乐意。 义母突然紧张起来,三两步坐回应小满对面,攥起她的手: 应小满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义母听前半截话时眼含欣慰,听到后半截,一个没忍住,激动地咳起来。 应小满已经起身去拿油衣。 —— 应小满才走出铜锣巷口就吃了一惊,河道边的景象和往日大不相同。 应小满掂着脚尖也往河里张望一会儿,哟,还是水鬼。 “又怎么了?”她凑近围观人群,“还是寻尸体?” 旁边一个明白人插嘴说,“惊动禁军的人封锁河道,落水的肯定是个大官。” 围观客冲河道边排成两排的禁军一努嘴,“人报的是‘失踪’,‘或落汴水‘。意思说,只是寻不见人,不见得跌落水里,就已经越过顺天府惊动禁军,派遣如此之大的阵仗沿着河道找寻啊。” 阵仗听着耳熟,应小满往灯笼明亮的大船处望去,果然见几名“水鬼”托举一具肿胀尸身浮出水面。 这具尸身被水藻缠绕,已经腐烂得看不出 “哎,水底沉尸现世,或许又牵扯出一桩冤案,可惜不是他们要寻的贵人。” 果然,“水鬼”们并不停歇,又纷纷扎猛子下河去。 她扭头问最明白的那位围观客,“贵人落水失踪,尸身寻获送回家里,会得大笔酬谢还是会被扭送去官府衙门?” 斗笠油衣挡住应小满的大半个身子,只看得出是个穿素色布衣裙的身量苗条的少女。 围观客揶揄地笑了,“但京城处处都是贵人,咱们这种布衣小民,连贵人的出身相貌都一问三不知,又如何凭借尸身断定贵人身份?万一弄错了呢?送对门路你得横财,送错门庭你得一顿狠打。小娘子,即使尸身摆在你面前,就问你敢不敢?” “不是贵人家里就不相干了。送错尸身最多挨顿骂,你还不会跑吗。” 河岸边围观的人群里,她把身上油衣裹紧几分,吃力挤出人群,依旧去城北。 走过一处不认识的街巷时,雨势陡然大起来,她跑去路边茶肆下避雨。茶肆在雨天里生意门可罗雀,茶博士无事可做,和屋檐下躲雨的应小满闲聊了两刻钟,意外收获许多新消息。 晏家是诗礼大族,世代长居京城,祖上出过宰相,城北的宅子绵延几里。 像义父咬牙切齿提起的——蔫儿坏的文官世家。 今日第二个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应小满路过一个炸羊头签的摊子,耳边听到摊主和熟客闲聊,“听说城南鱼市淹水了?” 应小满脚步顿住,转回去问,“鱼市淹水,附近铜锣巷淹了没有? 应小满心里一紧,裹紧油衣,快步往回小跑。 铜锣巷淹到了腰。整条巷子泡在水里。 应小满摸黑蹚水时被不知什么东西狠撞下腿,吃力地扶着墙往深巷里挪,“娘!” 院门泡在及腰深的积水里,里外合力推拉,好容易打开道缝隙,等应小满挤进去就急忙关拢。 眼看阿娘神色惊恐,应小满边蹚水进屋边安慰,“我们家丢了什么东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攒钱重新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