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树棠情不自禁地笑了,颊边的小记号柔软地凹下去,给人一种近似甜蜜的错觉。柳老师坐到她旁边,袋子里浅蓝白色的包装纸打开,是一只可爱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毛绒汉堡!“它叫什么名字?”柳见纯微笑着问。“你喜欢吃什么汉堡?”虞树棠的局促不安彻底消失了,她很自然地问,“我想着可以从这方面起。”“鳕鱼吧,牛肉的也可以。”柳见纯道,坦然,她紧锣密鼓地想,坦然,平静,一名合格的老师,这才对。“鳕鱼很好啊。”虞树棠道,“正好圣诞节下雪了。”“好,那它就叫鳕鱼了。”柳见纯捏了捏汉堡两条细伶伶的小腿,“小树,我最近也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餐厅,我觉得你也一定会喜欢,正好时间不早了,我请你吃,好不好?”虞树棠又笑了,这次是那种真心实意,阳光灿烂的笑容,是柳见纯昨天也见到过的,她露出整齐的细而密的小白牙,真像一头堪比汉堡鳕鱼一样可爱的小鳄鱼。柳老师这是怕我心里有负担呢!虞树棠真感念这份体贴。餐厅环境异常幽静,两人是靠窗位置,前后都有装饰墙面隔开。“老师,”虞树棠翻开零点菜单,玩笑了一句,“鳕鱼付得起餐费吗?”“绰绰有余。”柳见纯轻轻地一笑,虞树棠就坐在她对面,将她那副从容又柔情的神态一览无余地全看进了眼里。虞树棠主菜要了油浸海鲈鱼,这里头配的红甜椒出人意料的甜,她把汁液咽下去,挑起一点视线,看柳老师正细心地分着龙虾。柳老师睫毛浓密纤长,这样垂下来,密匝匝的眼睛全都盖住了,只余双眼皮的痕迹和眼尾的形状,显得是异常清晰。她其实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桃花眼,见到了或许也没注意过,可柳老师这双眼睛太特别,和花瓣的形状如此肖似,不需要任何解释的术语,见到的人第一眼便会想,这是一双多漂亮的桃花眼。要不是柳老师这样文质彬彬,有种这样矜持的气场,否则一定会有很多甩脱不掉的追求者吧?虞树棠忽然想。她正自入神,柳见纯冷不丁地叫了她一声:“小树,怎么不吃呀?”“我晾一下。”虞树棠胡乱拣出个借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又不是中餐,哪有那么烫的锅气,还要等着晾凉才吃!幸好柳见纯没在意:“是不是这学期要结束了,有点为学业的事情发愁?”有时候和徐蔚然吃饭的时候她也会提,虽然小树这么优秀,但是压力也很大,什么都想做到最好。“有一点。”柳见纯一问,虞树棠也就诚实地答了。只是她当然不能告诉柳老师,自己最大的烦恼不是学业,在学校的学习她是有目标的,无论是论文还是课题,都是按部就班,她最苦闷的烦恼,是等到毕业了离开这所学校,她该何去何从。或者换一种说法,她想何去何从。“不用担心的。”柳见纯轻缓地说,“论文下半年修改的时候,关于那部分内容,可以让我看看,我应该能提一些意见。”“谢谢老师。”虞树棠道,柳见纯摇了摇头,“其实往年都有不少学生都会因为专业实习心里有负担,怕得不到留用机会,还得重新找工作。实际上这都没什么的,很多时候,学生也不一定喜欢那个地方,只是迫于担心毕业即失业,不得不拼命地争取留下的机会。”历史学院的研究生不需要进行专业实习,不过都是惟宁大学的老师,柳见纯对这些事还是很清楚的。她看小树沉默不语,很温柔地说:“现在学生都好害怕毕业即失业,虽然很现实,可是我想,辛苦上学了这么久,休息一天两天,也是完全合理的呀。”她知道自己的安慰没什么用,现在社会是越来越卷,别说学生,她们这些老师都是深有感触,好像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关键的,你只要停下,哪怕一瞬间,都是掉队了。所有人都是紧绷的,除了往前走,她真觉得好多人彻底失去了生活情趣。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集体的氛围,苛责不了任何一个单独的人。哪怕是她自己,都不可避免地被裹挟了。“我明白的。”虞树棠道。面前的柳老师是这么值得信赖,她有更多的问题想要问她,比如自己接不接受全职留用,到底是留在申城好,还是回京城好,诸如此类,一桩桩一件件,当然,她没有开口。她和柳老师没有到这样亲密的关系,况且,这样只不过是把选择权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从妈妈到老师,这不是她的本意,她想拨开自己内心的迷雾,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决定。冬天天黑得很早,她们出餐厅的时候,天幕沉沉,今天月明星疏,除了时停时下,这会儿还在飘洒的小雪外,实在是个很晴朗的夜晚。柳见纯开车将她送到宿舍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寓楼前堆起了一个雪人,连柳见纯都忍不住下车去看。雪人大概是大家一起努力堆成的,两只眼睛是不同的小石头,鼻子是一只带着缨的水果胡萝卜,甚至还有一片黄瓜做成的嘴,看起来这个雪人正是一副很惊讶的表情。“真好。”柳见纯感叹了一句,就这么站了一小会儿,她发现虞树棠大衣和头发上就落了一层纯白的雪粒。“小树,快进去吧。”她心无旁骛,顺手伸出手,帮她很轻地掸去了肩上的小雪。那只手好纤细,明明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骨骼,然而好像是软绵绵的,虞树棠电光石火间,觉得谁要是握住这只手,一定能整个握进掌心里。她怔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变得太八卦了,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老师的私人生活和感情状况?“老师,你也快回家吧。”虞树棠没有选择先进去,她等柳见纯坐到车里,隔着降下的车窗,像之前一样摆了摆手道了再见。不对,这次略有不同,柳老师的脸孔近在咫尺,眼角旁柔情的笑纹如此清晰,她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遍:“老师,圣诞节快乐。”第46章 老师,今天有点伤心。“今晚跨年夜。”唐湘说。虞树棠靠在椅子上看着电脑屏幕:“是啊, 又快是新的一年了。”“我们也没有一个能倒计时的人。”唐湘故意愁云惨雾。虞树棠打趣道:“咱们俩不能一块倒计时吗?”“那能一样吗?”唐湘很不满,她在床上探着头往下看,“等到下半年专业实习, 万一真有了全职留用的机会, 毕了业就要上班,感觉一下就成大人了,好多要考虑的事情, 留在申城要租房,谈恋爱也要提上日程了。”“恋爱也是能提上日程的事吗?”虞树棠道,“说得好像提上日程, 就会从天而降一个人似的。”“那你不提上日程就永远遇不到这样一个人。”唐湘逻辑缜密,“到时候你想去券商、企业, 还是银行啊?”“说不好。”虞树棠道, 她轻轻地说, “真的说不好。”“到时候问问徐老师吧……”唐湘咕哝了一句, 重新倒在床上。虞树棠心不在焉, 眼前的屏幕上正播放着柳老师十月份去央视录的那期讲晚清奇案的节目。柳老师讲得很好, 还是那样娓娓道来的语气,引人入胜。电视节目的镜头也没有令她露怯,她的五官当然有瑕疵,但这点瑕疵落在高清的屏幕里,反而让虞树棠觉得她仍然是那个真实的、平易近人的柳老师。她盯着屏幕, 可案件都没听进心里。又到了回家的时间, 并且是最后一次的寒假了。这次回去, 倘若妈妈又说安排她进公司的事情, 她要怎么说?她不想回去,但她真的想留在申城吗?留在申城, 她又要做什么工作呢?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绪凌乱如麻,众多线头纠纠缠缠地系在一块打了个死结,她常常有一种渴望,有一个人能静静地听她倾诉这所有的一切,或许等她全部讲出来的时刻,她能稍微理清一些自己的内心。可惜没有那个人。大约短期内,也不会有那个人。节目播完,她把进度条拉到最一开始,又默默地重新听一遍。时间到了十点钟,她洗漱上床,一口气将微笑鳄事达和呆呆鳄仕达全搂进了自己怀里。她沉沉地睡过了今明两年的交际,没有发朋友圈,没有任何想要纪念的东西,每一年都是如此。七点钟她睁开眼,打开微信朋友圈的时候,五彩斑斓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照片,大家的跨年感言。虞树棠走马观花地掠过,停在了柳见纯那条上,没有文案,只有一些好漂亮的照片,微小处的风景、菜肴美味的餐厅、厚重的资料、美丽的邮票、院子里的雪人、孩子的笑脸,她知道那是柳老师的侄女。还有一只可爱的、毛茸茸的圣诞鳕鱼汉堡。虞树棠笑了,汉堡坐在那张大理石的餐桌上悠闲地晃着两条细伶伶的小腿,看起来比现在的她还要舒服自得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