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大乔身上的东西准备得齐全——她和山民们约定,所有医用的刀具只在山上和看诊的时候使用,一旦下了山、结束看诊便会将这些东西交给他们看管——她极快地去除掉了腐肉,割开黏在一起的血污、放血再撒上自己准备的一些药,暂时延缓毒性。
“你们看好他暖住他的身体,我去采点草药为他解毒,半个时辰内回来。”大乔丢下这句话抓起竹篓匆匆地便往外跑。他中的毒虽然罕见却也不是奇毒,只是比寻常的鹤顶红、百草枯少见了一点。她能解,而且解毒的药材着山里都有,她以前四处探索的时候见过。大乔只能庆幸现在已经入冬,山中的大多数野兽已经进入冬眠,否则她还真不敢在野兽时常出没的地方弄出这么大的响动——在干枯草地上的冰渣最多只会让她摔一跤而已,远离悬崖、陡坡的地区只有隐没在茂盛枝叶中的野兽是致命的。
一切都很顺利。她顺利地采到了草药并且即使将他从阎王爷那儿拉了回来。甚至大乔觉得这是她最为顺利的一次看诊——少了一直在耳畔喋喋不休的、像是害怕她借着大夫之名会行谋财害命之事一般的山民,她下刀的手都要快上许多。或许是因为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病人”十分配合,大乔难得有了一个好心情。在将他的伤处理好之后,大乔想了想还是又撕下了一块干净的衣布,将草叶上的积雪在其上化开替他将身上的血迹灰尘简单地清理了一下。也是直到这时大乔才发现原来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英俊少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不得不承认,在理开他散乱覆面的白发之后她有那么一瞬间被面前这个少年的容貌给惊艳住——她原本以为他是居住在这山中的野人——高鼻深目,脸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但轮廓却已经开始向着青年人转变。纵使现下格外狼狈,但大乔仍从他紧闭的眉眼中看出了与她完全不同的色彩:有几分危险,也有几分贵气。她脑中突兀地浮现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是狼神吧?但随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想十分可笑,要真是山民们敬畏的狼神怎么可能伤成这般模样等着她来救?
大乔忍不住叹了口气,尽管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这个受伤的人还是为自己而叹息。
大乔在他身旁守了很久,直到快日暮的时候躺着的人才有了醒来的迹象。大乔再次为他号了号脉,确定不会再出现发热的迹象后,才对他说:“伤口不要碰水、不要吃辛辣的东西、尽量避免剧烈运动。我给这家伙的药你应该还有吧?红色瓷纹的是伤药你每天敷在伤口上,青色瓷纹的是一些补药你可以看着吃,反正也吃不死人。”
少年人才睁开的眼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清澈,反倒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阴郁,让大乔不由得皱眉。
“我知道你,你想拐走我的狼。”他的咬字很奇异带着不知道哪儿的口音,听上去倒不太像是官话。
大乔忍不住瞪他,觉得不可思议,“你就只想说这个?”
马超看了看她,沉默着摸了摸守在自己身边的白狼头后才迟疑着说:“谢谢?”
听他这般说大乔一时间也不气了,之前“野人”的猜测又浮现了上来,“你是山下的村民吗?还是住在这山里?”
马超接连摇头。大乔明白他并不想谈关于他自己的事,便也作罢:“我得回去了,你身下还压着我的外衣必须还给我。”
马超听她这么说才发现她只穿着一层单薄的中衣,肩膀上都被落下的雪花浸湿了一大片,像被烫着了一样急忙起身将压在身下的衣服抵还给了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背转过身去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说:“我看了看你身上的药最多只够吃五天,如果你这几日出现了发烧的迹象可能五日也撑不过,你要是没药了就让白狼来找我——当然,药我不是白送的,等你好了之后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他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
大乔想了想,觉得提前告诉他也没什么,“你身上有很多伤,你应该是在被人追杀对吧?你能活下来说明你的本领应该十分不赖,所以我想请你伤好之后能不能帮我们逃出去?我们是被卖到这座大山里来的,不是成为狼神的祭品便是成为山里男人的媳妇儿。”
大乔注意到他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隔了片刻之后他才问:“多少人?”
大乔也沉默了一会儿,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数字过于强人所难,“十余人。”
“不行,”马超拒绝得干脆,“你一个我可以,其他人不行。”
大乔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眸,“我自己也能逃,如果不是为了她们,我早就逃走了也等不到今天来救你……算了,当我没说,那些药就送你了。”
大乔收拾好了东西起身欲走,却听见他在后面低低地说:“你的恩情我会报答的。”
大乔只是耸了耸肩,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此后那匹与她相熟的白狼像是背叛了旧主一样,只要她上山就会跟在她的身旁,叼着些东西送给她——大多数时候是一只被洗干净了的叶子包好了的烤好的鸟、鸡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的肉——就连大雪封山,她实在没办法再往山上去、只能待在小屋子里的那段时间也一样,白狼时常突然蹿到她面前在她腿边蹭了蹭、放下嘴里的东西后又突然间蹿进了雪里,就像和大雪融为了一体再也寻不见踪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知道这是马超让白狼送来的,作为报答的一部分。大乔自然乐得接受:无论是在以前的家里还是现在的山村中,肉都是一种非常稀缺的食物。因为贫穷因为肉的获取方式困难,就算有也多数会给男人,家中的妻子能分得一碗肉羹都算不错更何况“赔钱”的女儿。大乔的记忆中唯一一次吃肉还是自己师傅给的。当时问起她的生日,大乔愣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师傅是在问她几月几出生的。大乔不知道,在她“家”没人关心这个。师傅只低声说了句可怜。之后的某一天,师傅突然间递给了她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里面是一块碎了大半的酥油饼,饼里面包裹着肉渣。师傅对她说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不如就将那天当做自己的生日,那张饼算是祝她新生。
大乔至今还记得那饼的味道,很咸但却很好吃,如同泪水一样。大乔也知道师傅身为跛脚乞丐那一张饼一定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只可惜她现在没机会报答师傅了。
大乔和马超就凭着白狼保持着这样微妙的联系。直到又一个女孩的死打破了这种链接。
还是在这年隆冬发生的事。当初和她一起被卖到这里来的一共六人,现在包括她在内却只剩下两人——另一个女孩因为忍受不了长久的幽静和不知何时会落下的、一直悬在头顶上的厄运,撞墙自尽了。大乔本可以救她,只是她在弥留之际抓着大乔的手恳求她让她就此死去,她一点也不想活下来然后成为某个人的老婆,在无穷的暴力和生育中煎熬着再死去。
女孩死在了冬月。按照山民的规矩冬月不下葬。死人是需要葬入山林的,然而冬月的大山是又一座危险的坟墓,很可能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再搭上几条鲜活的生命——况且还是为了一个外人。没人愿意将她安葬,女孩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被扔在入山口,等待着冬日里觅食的野兽将她啃食干净。
是大乔主动要求让她将女孩的尸体带到山上去安葬,她买不起薄棺,村民也不许她用火焚烧遗体,她只能背着女孩已经冰冷的身体上了山。
结冰的道路很滑,她一路上摔了好几次但她极力保护着女孩的遗体不受损害。她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用采掘药草的小锄头一点一点地抛着被冻结得发硬的地面。她从清晨一直忙到了夜幕才将她下葬。她的指甲甚至劈裂,手上也有着无数细小的伤口。大乔本想找一块枯死的树干给她做一块匾,但大乔发现自己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她在她的坟前静静地坐着,看着飞雪从布满星星的夜幕纷纷扬扬地洒落着,就好像这些雪是星星死亡之后从天上剥落的一样。
大乔看着夜空什么也没想却只觉得悲凉。
一张干净的布条递到了她的面前,大乔顺着那手臂往上看看见了马超收拾干净的脸。他的神情很冷,居高临下的俯视让他显得很孤傲,但大乔却觉得他并不像他所展现出来的那般不近人情。
他说:“节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这才发现自己面上全是泪水。他身边的一头白狼在她身旁趴下,将脑袋搭在了她的膝上明显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也不知怎么的,大乔突然想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倾泻出来。从师傅离开之后,她一向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谁也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可是此刻她突然间想将着独自一人背负的孤独全都宣泄出来。
“我谁也救不了,谁也救不了。”她说,极力隐藏住自己的呜咽。
马超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将那一块布放在了她的手背上,“我不明白你为何喜欢背负其他人的命运。”他很努力地在咬字,试图让自己的表达能被她清楚理解。
“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你不是神,你本就救不了所有的人。你就算再想救她们,也需得她们配合、她们愿意被你救才行,否则就像只有风却没有水的木舟,你推不走她们。”
“我只是……很迷茫,”大乔低低地说,“师傅告诉我要做善事,要救所有能救的人。可是我、我两次看见她们在我面前受害、死去。前一次是我害怕、我不敢撞翻那碗毒,我害怕自己也会被那些男人带走一辈子困在他们的屋子里,然后不停地生不停地生。我真的害怕……而后是现在,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咽的气,我……”大乔攥紧了手,“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我该做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才是错——我手中有毒药,我也能制毒,我可以在这些拐卖我们的山民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将他们全都毒死,然后将女孩子们救出去,可是我该这么做吗?我不知道。我是因为幼弟的降生才被卖的,我有机会可以摔死那个孩子,他死了我便可以在家里留下来,就这么一瞬间的恶念师傅便抛弃了我。如果我毒死了一个村的人,那我会变成什么样?”
她说得很混乱,但马超却懂了她的意思。
“你认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他问。
大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杀过人吗?”
大乔仍旧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杀过,而且杀过很多,远比一个村的人还要多,”他说,“后悔救我吗?”
大乔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
“我杀人很简单,我不杀他们被杀的就是我,我想要活,所以才动手。与我而言没有第二种选择——你认为这是善还是恶?”
大乔看了他许久才迟疑着摇头,“我……不知道。”
听见她的回答马超笑了笑,又问:“你为什么不毒死那些村民?他们拐卖女人、将你们当做祭品、将你们买来传宗接代,应该是恶才对。”
“……可是除了在对‘我们’残忍以外,大多数时候他们是一个淳朴的山民。”
“人性本就如此,这世间的善恶哪像黑白那么分明。无非就是内外亲疏有别的立场不同以及有无选择而已,”马超看着她,“每个人都会生出恶念,但可贵的是知恶却不作恶。你很好。”
“不,”大乔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只是……有选择而已。因为我知道就算幼弟的存在会剥夺掉父母对我仅剩不多的情感,但我有师傅,我有退路。就像在这座山里除了‘死亡’——无论是我,还是由我带给他们——我还有逃出去的极大可能。我和你不一样,就算不杀人我自己也能活下去,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自私,我从一开始就想着自己……”
“这有什么不好?”马超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纠结,“不用双手染血地活下去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因为你的幸运是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师傅会想要将你教成一个圣人?或者说,你为何要背负着别人的愿望和命运而活?只想着自己没什么不对,雪中送炭自然是好,但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善’了,毕竟我们都只是凡人没那么大的本事。”
马超顿了顿,继续说:“你必须得看清自己只是一个医者而不是掌管生死或命运的神这一现实。说到底,你也只是个被拐卖的女人,你本不用勉强自己从一个受害者转变为拯救者,但你在这样想、这样做,又何必再苛责自己的不完美呢?除非,你是佛陀的舍利化身。”马超最后打趣了一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笑了起来,但只是昙花一现,最后仍旧被茫然取代,“可是……这是师傅教我的,我如果不按照他的话去生活,那我该怎样活下去呢?我不想像我母亲、像这山里的女人,或者像所有其他‘山里’的女人一样,为了一个男人而活,再为了生下另外的男人而活。”
“生命的意义是需要你自己去探寻的答案,但你很幸运至少知道了自己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懂得的道理真多,”大乔忍不住将趴在自己膝上的白狼抱起来,将脸搁在了它毛茸茸的背上看着马超,漂亮的蓝色眼睛里全是羡慕,“你一定读过很多书,我也希望能上学堂,或许那样我就明白自己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听见她的夸奖马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瞬间的自傲,但很快他又将那少年的小情绪给收敛起来,“你应该识字。”
“师傅教过我,不过我只看过师傅保留下来的一本残缺不全的医书,我的本领大多都是从实践中学的。要不就是师傅口头给我将一些故事。”
“你师父待你很好。”
大乔忍不住笑起来,揉着白狼的毛带着少见的少女的娇俏,“泥菩萨。最开始他老给我下毒让我自己解,当时我恨死他了,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他是再用他唯一可行的方式把本领传授给我。”
“那你呢?”大乔看着他,“说了这么多我的事,你又为什么回来到这座大山里?”
马超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他别开了头言简意赅地说:“来这里找一样东西。”
“需要我帮忙吗?还是我带你去村里问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必,”马超回绝得干脆,“我快找到了。”
大乔见状只能点点头,停止了追问。当她不说话了之后,这个雪夜便安静得寂寥。
大乔看着远处被吹散得像尘埃的雪粒,低声说:“谢谢你听我唠叨了这么久,我现在好多了该回去了。”
“你不走?我可以将你送到山外的村庄去,你这个时候离开他们追不到你的踪迹,而我也可以伪造出你失足跌落悬崖的痕迹。”
大乔摇了摇头,“不是现在,我至少得等……等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孩被‘献祭’后才离开。她很安分,不出意外明年冬天她就会被送到这座山里来,那是她唯一可以逃离的机会,我至少要告诉她如何逃。而且,村里马上又要有孩子降生了,我必须得守着,不然孕妇和孩子都很危险。”
马超从她的语气中窥见了一丝额外的情绪,忍不住问:“也是和你一起被拐来的那人?”
大乔沉默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坚定地说了个“是”字。
“别把自己搭进去。”马超善意地提醒。
“我知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那之后大乔没再和马超见过面,但大乔时常想起他们夜谈的那个雪夜,她也控制不住地去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少年如此早慧而又……戒心极重——他并不信任她——大乔知道窥探别人的过去极其不礼貌,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了解他的过去。直到冬春之交一声巨响从山中传来,惊落了屋檐上的积雪,像是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山民以为是狼神发怒吓得急忙聚集在一起朝山跪拜乞求宽恕。没有人敢上山去一探究竟,他们甚至想提前祭祀少女以求平息狼神的怒意。这样仓促的献祭乱的不止是山民的阵脚,还包括大乔。她已经一个半月没有进山,不知道现在山中是什么情况。如果献祭提前……她连让被献祭的祭品七成跑出去的把握都没有。出于探测情况也担心马超会在山上遇到什么危险,大乔主动提出去山中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山中安静得一如往昔,好像所有的动植物仍旧沉浸在深冬的睡眠中,安静得透露出了十足的古怪。自从那声巨响后便再也没有类似的声音传来,大乔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来面对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危险。而且……这一次白狼直到现在都没跑来迎接她……说不定山里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儿。大乔正想着,一旁的草丛便传来了飒飒的声音。
大乔不由得握紧了手中挖药的小铁锹——尽管真要面对一些凶猛的野兽时它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那草丛抖动了半晌一团白色的东西才冒出了冰山一角:是白狼,但大乔凭感觉认为不是一直和她亲近的那头白狼,应该是跟在马超身边的另一只。这只白狼倒有几分马超的做派:先是躲在草后静默地看了她一阵,像是在权衡她是否可信后,才放下了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姿态,慢悠悠地转身。大乔拿不准它是不是想让她跟着它去:那白狼总是一步两回头地回望她然而尾巴却是绷得紧紧的,说不准到底是在催促还是警惕。大乔试探着跟着它走了一段距离,发现白狼只是甩了甩尾巴并没有做出更多表示不悦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让它为自己领路:与其盲目地在山中探究有什么变化,还不如先找到马超,他一直在山上对于山中的动静会比她知道得更加快速详细。
大乔一直知道她时常造访的这座山她所能窥见的仅仅是冰山一角。她会刻意避开一些潜伏着不同危机的地方,比如荒草没膝的草地、幽暗的洞穴、陡峭的悬崖边等。如果不是白狼在前面开路,大乔估计在逃离这座山之前她绝不会踏足这样一个幽暗潮湿的洞穴。她很抗拒,还没进去的时候一股湿意混合着发霉的气味便已经扑到了自己的面上,但是白狼在洞穴里回头看她,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不跟上。大乔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这个山洞内里和外面看起来一样……“朴实无华”。山洞里面光线很昏暗但却也不是大乔想象的暗无天日,顶上有一处像是雷劈过的裂隙,天光顺着那条缝隙漏下来,恰够看清山洞浅处的构造、多亏了这道微弱的天光,大乔才发现这个洞穴里有着人居住的迹象——很少,而且那人很谨慎地掩盖,但大乔还是发现了——洞穴里除了石块和石头缝里的青苔,还有着生火的痕迹,大乔敏锐地注意到有一块地面的颜色比其他的地方来得更浅,她用手摸了摸也确信这一块土地的湿度远不及其余地方,而且她还摸到了些肉眼看不见的烧焦了的黑色粉末,至少在昨夜这块地方还生过火。
大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不愿去相信马超就这样与两只狼住在这个压抑、阴冷的山洞中。前面的白狼冲她嚎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她快点跟上。也是在白狼的带领下,她才惊奇的发现在她原本以为是尽头之处竟然还隐藏着一条狭窄的道路——那道路很暗,说是全黑也不为过,因而与四周照不见光的石壁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如果不走近细看或者没有东西戳破这一道伪装,恐怕没人会发现此处暗藏玄机。
那条道路狭窄到了大乔侧着身才勉强挤了过去,石头上还未消融的冰霜浸进了她的皮肤里,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好在那像羊肠一样狭窄的地段也只有她两三个身位的长度,挣脱开之后便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晦暗小道。大乔察觉到地面的积水越来越多,简直就像她们正向着水下行走。
前面出现了明亮的天光,白狼也在洞口的位置趴了下来不再继续往前,只是嘴里呜呜地低唤着。大乔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走到光亮中往外看。
最先抢占她视野的便是一个可以称之为湖泊的水潭,就像是天陷一般,四面的高山都围绕着这方水潭拔地而起,只留下一小圈可供人坐立的土地围绕着水潭点缀。
大乔才打量了一眼便被水面漂浮的白发给捕捉住了视线,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想也不想地便跳下了水潭——还带着冰渣的潭水立刻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她,突如其来的寒冷差点快将她的手脚给封印,连心跳都钝了起来,可大乔仍旧努力地舒展开身体,睁开眼在水下搜寻马超的身影。
水潭很深,照不见光的潭底用阴影掩盖了一切事物。大乔只看了一眼便向着更深处游去。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水性,才游了一会儿她便感觉自己的气息明显快要撑不住身体。大乔抬眸看了看水面,又低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潭底,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对于她而言都十分勉强。她止不住想叹气,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以后到了地府和别人说起自己的死因“为了救人,结果忘记掂量自己的水性死在了救人途中”怕是会被人笑死的吧!大乔只能苦中作乐地想:其实这样也不错。这样沉在水里,谁也找不到她,她只会属于自己和这片大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大乔准备坦然接受死亡时,一双手轻轻地托住了她,将她带到了水面上。
“咳、咳咳!”大乔咳嗽得浑身都在颤抖,如果不是那双手加大了些托着她的力道,大乔毫不怀疑自己会因为太过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而再次跌入水里。
“你跳下来干什么?”
马超带着疑问的话语中藏着几分斥责和不耐烦,一下子就点燃了大乔劫后余生的怒火,她冷哼了一声带着讥讽道:“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水吃个干净,你的头发丝飘在水面上害我看花了眼以为是什么需要我救的小白狼。”
马超被大乔的话呛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皱着眉说:“何必这么尖锐,直接说你是因为担心我才下水的不就好了。我就下来洗个澡。”
大乔撩开贴在面上湿漉漉的发丝,转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才哼着说:“是,你下来穿着衣服洗澡。是我自作多情忘了掂量自己的水性反倒搅扰了你泡冰水的兴致,还要劳烦你大发慈悲来救。”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超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语气是有些失控,静默了一瞬才接着说,“我心情不好,来水里也是想冷静一下——方才是我不对,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来指责你。”
“你的道歉我可承受不起,”大乔从鼻子里哼出的话语表示她并没有消气,“你可以把手松开了,这么点距离我不至于游不上岸还需要你再救一次。”
马超闻言皱紧了眉,托着她的手猛地收紧,趁着她手脚还处在被冰水冻得僵硬的状态将她带上了岸、抱进了洞穴中。
他们返回到了最初有人居住痕迹的山洞。还没等大乔开口说些什么,一块干燥柔软的东西便被马超抛到了她的身上。毛绒的触感让大乔一时间没反应过是什么。
“把湿衣服脱了,一直穿在身上容易受凉。我可对医术药草一窍不通,你要是病倒了只能等死。”马超背对着她,在黑暗的洞穴中摸索着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看着自己手中只是简单处理过的、拼接而成的动物皮毛,只是将它披在了自己身上并没有按照他的话做,虽然她已经被黏在自己身上、像冰块一样阴冷的衣服冻得止不住发抖。
马超用眼尾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不知从哪儿翻找出来几支长枪,冷泠泠的枪头即使在黑暗中也闪着寒光,大乔有那么一瞬间感到紧张,然而下一秒在看到它的用处时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本用来杀人的利器被竖二横一的搭成了一个支架立在她面前,像是准备烤什么东西的模样。
马超坐到她对面的石地上,“咔咔”地打着打火石。星星点点的火光从石块相撞中蹦出。
“你刚才在害怕我会杀了你。”他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如果你先点火再拿枪,那我一定不会害怕。大部分的坏事不都是以黑暗为掩护的吗?”大乔大方甚至带着打趣地承认。
马超又看了她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分辨不出他是不是也染上了笑意。他生了一团火,在靠近她的位置。而后他又不知道从石壁的哪个缝隙中掏出了被一块布裹成一团的衣服,挑了几件搭在了用枪做的支架上,将火堆与她阻隔在了衣服的另一侧。大乔透过投在衣服上的影子看到他背转过了身去。
“把湿衣服脱了搭在上面,一会儿就能烤干。在你穿上衣服之前我不会回头、更不会越过我的枪搭出来的界线。”马超这样说着。身后沉寂了好半晌才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马超感觉照在自己后背上的火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般温度降低了不少。
马超抿着唇笑了笑也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
大乔很不习惯赤身裸体的感觉,尤其是还有一个男人在身边。哪怕大乔信他不会转身回头、哪怕自己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动物皮毛、哪怕他们之间还隔着一道用枪搭建而成的屏障,大乔仍旧觉得不自在,她只能紧紧拽着身上唯一一件“衣物”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缩进柔软的绒毛里。
面前的火堆突然间炸开了一点火星,惊动了这洞穴里的寂静。也惊动了大乔刻意忽视掉的沉闷。大乔觉得这堆火似乎生的太旺了些,当他们俩都不说话时,火焰似乎以沉默为燃料将洞内的湿冷一点一点转化为闷热。大乔不得不开口抑制这让清醒和警惕都开始缓慢消退的沉默继续燃烧。
“方才的山里传出来的响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似乎看见映照在衣服上的背影有一瞬间的绷直。他似乎并不想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但片刻的沉默后他还是缓缓地开口说:“没什么,我回祖宅的时候动静不小心弄大了点。”
“祖宅?”大乔回想了一下,尽管这座山与另外的山峰相连,她并未完全探索过每一个地方,但如果是这山里有房子怎么说从其他的地方也能窥见一角,可她却从未见过有类似的建筑……
“或者,如果按里面存放的东西来说,也可以称作祖坟。”
马超的话语似乎是乘着木屑烧出来的烟轻飘飘地飘到大乔耳朵里的,无端的让大乔觉得之前被火焰驱散的寒意又重卷了回来。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
大乔沉默了一会儿,才放轻声音问:“那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还以为你会斥责我。”马超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变得轻快了不少。
“我没那个权力,也没那个立场。况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又会想去打扰死者的清静呢?或者,你知道我也曾吃过坟土、也曾抢过死者的祭品来吃,会不会觉得自己并非是那个特别的人?”
“你的安慰还真是特别。”马超想回头,却又突然间想到了先前的承诺硬生生地顿住了。
大乔瞥见了他想转过头来的动作,心不由得一紧直到看见他停下她才松了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很怕我?”马超似乎听见了她松了口气的声音。
“我平等地戒备每一个人我并不熟悉的人,你不也一样吗?”
“我还以为,我们俩应该能够得上基本的信任。”马超打趣着说。
“信任是相互的,不能你对我知根知底然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你想知道什么?”马超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大乔将头搁在膝盖上想了想,问:“你是这儿的人?但是我听你的口音和山民的差别很大。”甚至……大乔觉得他更像外族人。这个猜测大乔没有说出来。
“不,这是我第一次踏足这座大山。我从未来过这儿,”马超本想点到为止,但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将原本咽下去的话又吐了出来——也许是他糟糕的心情让他的确想要寻找一个人倾述,“我听我父亲说,我们的祖辈最开始是荒原上的主宰,只是后来内忧外患让原本团结的一大家子四分五裂。一部分的人选择继续留在荒原上,而另外一部分的人则带着家眷南下入山隐姓埋名。然而南下的意愿也并非传承到了每一代人的身上。至少我爷爷那代人并不甘于隐居大山,他们渴望回到荒原一展拳脚。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只剩下了出不去大山的老人和接纳而来的其他地方的山民被留下。父亲说,他被爷爷带出山的时候还很小,爷爷和家里起了争执,还是毅然决然地带着父亲离开了这里。
父亲说他年少迷茫的时候也曾回来过这里,几乎快找不到以前家族存在的痕迹——老人去世了,而那些被请来照看老人和清扫祠堂的人也都鸟兽散尽。家门前的杂草都有一人多高。但是父亲说,如果我想要追寻什么却不得其法的时候来这里看看或许能找到答案。”
“那你找到了吗?”大乔仔细地听着,去想象他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
马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生硬地将话头转到了另外一个故事上。他问:“你了解狼群吗?”但他却并不在乎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狼是一种等级制度十分严苛的族群,狼王为首而底层狼为末。成为底层狼便意味着被同族排斥、敌对,这不仅仅意味着要忍受饥饿、言语上的羞辱甚至是不见血的小打小闹,更多时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撕咬。如果底层狼臣服接受自己的命运、夹着尾巴默默忍受欺凌在无人处舔舐自己的伤口,或许还能换来比较稳定的‘寿命’——直到它们厌倦之前。如果选择反抗,那活着的每一刻都潜伏着斗争,谁都有可能扑上来撕咬底层狼,每一天都带着伤。你见过抗争到腹部被咬穿、连肠子都露出来的狼吗?我见过。”
大乔半晌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弥散在空中过于沉重的情绪。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问:“那……底层狼是如何成为底层狼的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马超笑了笑,但大乔能听得出那是故作轻松的笑声:“狼群没有定论,随缘而已。哪怕是狼王的后代也可能成为底层狼。”
大乔总觉得他最后的那句话是在说他自己。她想了想,又问:“那这两头白狼也是底层狼吗?”
“不是,”这次他是真切地笑了,但是很快他话语中的笑意又冷了下来,“它们是我从小养大的、父亲送给我的礼物,它们随我一起逃了出来。失去了老狼庇护的小狼崽,在群狼环伺的环境中很容易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无论怎样,你们都逃出来了。”大乔低声说着。
“没错,虽然逃避只是暂时的。狼迟早要回到狼群之中——我需要变强、变得更强,强到能够夺回本来属于我们的一切。”
大乔没有说话,她发觉他的世界是她完全想象不到的另一种世界。他的家族、境遇是在她贫瘠生活之外的土地上所创建的另一种荒芜。尽管他们的遭遇都有着同样的迫不得已、同样的为人抛弃,但很显然面前的少年曾经拥有过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失去变得痛苦、所以他想要夺回来——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不同。除了这条命,大乔从未拥有过什么便也无从失去。她无法站在自己的立场去劝说他活下来已经极其不易,她也无法去判断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她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茫然——为这在眼前铺开的、多样而危险的世界。
“睡着了吗?”
“……不,没有,”大乔如梦初醒地回答,“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感到无趣?”
“不是,相反我很感兴趣。只是突然间意识到我们之间的……云泥之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从马超僵硬的背影上看出了几分生气。他也沉默了下去,任由噼里啪啦的火焰迸裂声在他们之间徘徊。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超才低低地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什么?”马超的话来的太过突然,大乔下意识地反问。
“我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后半句的语调止不住地压低。
“为什么?”大乔发现自己很冷静,既没有欣喜也没有紧张,她只是感到困惑——或许是她下意识地便否定了任何有关于“喜欢”、“爱”之类的答案。
“为什么……”马超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感觉我们俩挺适合的不是吗?你对我并不排斥,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你也需要一个依靠,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我?”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大乔本来想说“娶”的,但是她觉得与其说“嫁娶”,马超给她的感觉更像是搭伙过日子,只是凑巧和合适。
“我或许会有个妻子:在你之前我不曾考虑,在你之后或许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
大乔忍不住用叹气来掩饰自己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我拒绝。”
这次轮到马超问为什么了。
“你需要的是一个‘妻子’,能够为你生儿育女,至于这个妻子姓什么、长什么样、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你都不在乎——就和我看见过的所有男人一样——你对妻子的所有期待便是她能够好好地成为一个‘妻子’。有一个依靠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需的,我本就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个人行走至今,维持这种状态对我来说也并非什么迫不得已。我还存留着那么些许的幻想,想过上和我看见过的那些夫妇不同的生活。我希望我能遇见一个人,因为我是我所以才想和我一起过日子,而不是因为他需要一个适合的‘妻子’,更不是为了想要找个人生儿子,你明白吗?”
“你在生气,”马超顿了顿才继续接上,“你认为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并不全是。只是你既然并非非我不可,你这样突然地说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可以随意拿取、随意丢弃的物件……”大乔攥紧了身上披着的毛皮,抿着唇低声说,“好像我可有可无,我不喜欢这样。”
马超沉默了好一会儿,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之后才说:“你们中原人还真是……含蓄。是我鲁莽了……抱歉。”他挑选了一个不具有攻击力的词,尽管带着些许不解但他的道歉是真诚的。
大乔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此后他们俩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山洞里又寂静了下来。
大乔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也不知道以后自己是否会后悔——从功利的角度来说,马超是她遇到的最适合做丈夫的人,她甚至可以肯定自己以后不会再遇见比他更好的男人。如果搭伙过日子,他们之间或许没有如火般炙热的感情,但出于责任他们俩也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这或许是她这样被抛弃的女子所能寻到的最完美的夫婿:正当年华、能够听她说话,并且没有酗酒、赌博、狎妓或者打女人的倾向。要是她有个能说话的好姐妹,那她一定会骂她不识好歹。毕竟她们能想象的最好归宿便是一位勤勤恳恳年纪相仿的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自己的双手和老天爷吃饭。她们也知道男人多少会有点坏习惯在身上,只要不太过分大多数女人都是忍忍就过去了。哪怕就在这座小小的山里这样的女人也比比皆是。
大乔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一想到那个即使是怀孕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痴傻女孩,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能成为这样,过着无望的生活就没来由的浑身发抖。
所以她要逃,她以前最为期待的便是师傅能带她离开,可是师傅走了。如果不是父母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她也是会逃的。毕竟幼弟不可能一直年幼,总有一天她会被卖给一个鳏夫或者卖到那些漂亮的、满是女人的红房子里去,成为换取自己弟弟更好生活的一个物件。她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儿去,但是她要逃,可能她一生都会在逃亡的路上。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也渴望有一个人能中止她的逃亡之旅,期待着会有一个人将她也视作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可以上床、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的摆件。她希望有一个人能读懂她的孤独和害怕,在他眼中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并且能够对她说“我们是一样的”。很显然,马超还不是她期待遇到的那样一个人。
或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马超突然间低低地笑了几声,打趣着说:“我还是第一次对一位姑娘如此唐突,也是第一次对一位姑娘说出自己的感受,没想到却被狠狠地拒绝了。还真是让人意外的体验。”
“你也很生气?”
“不至于,要是被人拒绝就会生气那我早就被气死了——只是觉得……有些奇妙。像是沮丧,也像是松了口气。”
“看来你也没做好与人同行的准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一向独来独往,除了它们俩,我也没有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他的话语很平淡,大乔却似乎从中听出了几分自嘲。她想也没想地便脱口而出:“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我还以为你只当我是病人。”马超故作惊讶地说。
大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当然也是你的身份之一。”
“你的那些要真苦,好几次我都怀疑你给我的是不是毒药。”
“我可没钱买糖。”
晒在火焰前的衣服已经烤干,大乔快速地换上之后便走到了马超面前,“我得回去了,我会和他们说只是山上有几棵老树被虫蛀断、倒塌了。你以后如果要在山里做什么事,动静不要弄太大,山下的人会以为发生了什么天灾。”
“你在可怜他们还是在同情他们?”
大乔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他们一害怕就会将献祭提前。春天的大山是最危险的时候,我也没把握让和我一起被卖来的那位姑娘能顺利走出去。除非……”
马超像是想到了她想说什么,先一步拒绝,“我不会帮她,命运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也不想给自己多惹个麻烦。你帮了她一次,有没有想过她会求你再帮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为她安排好了所有道路?许多落寞的人会像一条绳子,牢牢地绑住向他们善意伸出援手的人,因为无论他们今后的日子过的是好是坏,他们都能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摆在一个最无害的位置——过好了是他们的命好,过不好他们会赖上帮他们安排命运的人,因为决定不是自己做的,他们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去憎恨带给自己这种命运的人。”
“她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是因为你和她处在一样的境地,你们之间没有差别。而我不一样,我是一位闯入者。如果我救她哪怕是因为你的请求顺手帮她一把,她也会把我认作拯救者。英雄救美的戏码话本里、流言中并不少见,而里面的被救者都是怎么回答的?我不想要这样的负担。”
大乔沉默了一会儿才叹着气说:“罢了,只要你不再弄出大动静,我也能救她。”
大乔下山之后将自己编的谎言告诉了村民,让他们稍微安心了一些,但始终还是人心惶惶,有的人仍旧坚持提前献祭来换取万全的要求。大乔只能和他们周旋,说在等三天,如果这三天之内再发生什么变动,再献祭也不迟。当然,是她的那句“你们突然更改献祭的时节,如果并非狼神的本意,狼神照样会降下惩罚”威慑住了他们,让他们妥协。
三天平安无事地度过,山民们紧绷的情绪渐渐地缓解了下来,甚至有些年迈的山民特意提着一篮子鸡蛋前来向她道谢,为着这些年她尽心尽力地救治他们,也为着三天前她奋力阻止提前献祭。他们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后才步履蹒跚地离去。大乔看着手中被硬塞来的一篮鸡蛋,一时五味杂陈在地愣在了原地,直到一声怯怯的道谢声传来才唤回了大乔的神智。
大乔一回头便看见夹在窗缝里的一只乌黑发亮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面闪着光,胆怯却又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带着些许癫狂——是和大乔一起被卖到这里来的、唯一还“幸存”的女孩,也是三天前山民们想要献祭的那个姑娘。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接近她、主动靠近窗边。
“你可以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大乔靠近了窗边,放轻了声音对她说。她本以为女孩不会听她的话,毕竟这几年来她们一直都如惊弓之鸟,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们受到惊吓,可没想到的是女孩竟真的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窗户半遮半掩,从山上斜射下来的日光无法完全穿透窗户照亮其中,反倒是将窗柩投成了细长的一条映射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牢笼印在了她身上。
“你是不是能够……救我?”女孩咬着唇用求救似的目光看着她,声音踌躇得像是她以前见过的、被人拿用棍棒打怕了的小动物一样。
大乔知道自己该故作冷漠、装作对她的疑问感到惊讶和困惑。但当看到她的目光时大乔面上的神情僵住了,就这么片刻的迟疑大乔便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再欺骗面前的人——至少她给了她一个信号:她的确有能力逃出去——大乔看见她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像是回光返照。她一把抓住了大乔搁在窗台上的手,纵使压低了声音也压不住她的急切:“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我?求你、求求你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我知道你人很好,你之前拖延献祭是为了帮我对不对?你还对那些关押我们的人摒弃前嫌,费尽心思地救治他们……我不想死,求你帮我、帮帮我好不好?”说到最后她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带上了几分癫狂。没有人能在这么长时间的幽静下还保持正常。
大乔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低下头向她凑近,低声安慰:“别怕,我……保证,只要你维持现状就这样等待真正的献祭日子到来,你一定不会死。”大乔加重了“一定”两个字。大乔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自己的暗示,但是她不敢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她留了些小心思。不是她不信她,是在这村子里待久了,她什么人也不敢信。这里就是这样,一旦嘴不牢那一点小秘密第二天就会长着翅膀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去。
“为什么要等那时候?!”女孩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尖细,指甲也掐进了她的肉里——被关在屋子里的人除非被献祭或被男人强硬地拽出去,她们是没有任何机会离开房间的。村里人也不会在意她们的干净程度,更不会费心思打水让她们洗澡。大乔平日里都是跑到山中的一处瀑布去清洗自己身上的污垢,而其他人……只能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自己身上的污垢越来越多、散发的气味越来越庞杂。头发里面藏着虱子、指甲长得连指缝里面都藏着一层黑色的污垢已经成为了被关在房子里的女人们的常态。圈养在猪圈里的猪,“主人”怎么可能会去关心它们是否需要洗澡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被抓得很疼,但是她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用尽量平和的笑意试图缓解面前人紧绷的情绪,重复着之前的话语:“只要你在剩下的几个月里和往常一样,你一定会没事的。”
女孩抓着她的手并没有松开,但她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她突然间提高了音量尖锐地问:“你是不是不愿意救我?!”她的声音很大,把周围看守的村民都引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病人情绪不稳定也是常有的事。”大乔冲赶来的村民这样解释。那些人看了看她,又从开着的窗缝里看了看屋内,只看见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像枯草一样缩在了窗台下面——在那些人跑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放开了大乔手猛地蹲下将自己藏了起来。大乔看那些人都散去之后才轻轻敲了敲窗户试图引起藏着的那人的注意:“他们都走了,别怕。”大乔想了想,又问:“需要我给你开一点安神药吗?最近的事可能让你受到了惊吓,吃一点药可能会休息得好一些。”
她并没有搭理她的话,只是定定地仰着头看了她很久,久到连大乔心中都开始涌出了些许怪异的不适。她正想开口再次询问的时候,女孩已经低下了头又将自己蜷缩进了屋内阳光照不见的阴影之中。
大乔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心里涌现的奇异感觉挥之不去却又找不到源头,大乔只能暂时将这股异样感给压下。后面几天大乔像是突然间长了一条看不见的小尾巴,那女孩纵使出不了屋门只要大乔回到了这儿,她的目光一定四处尾随着她。她没再找大乔说过话。大乔本以为她的目光是哀求,是希望她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然而在一次无意中与那女孩目光相撞的时候,大乔却从她的目光中感到了一阵寒意——她的眼中什么也没有,没有光、没有期盼、也没有乞求,就像一潭死水毫无波动。她像是已经认命,但大乔又觉得并不是这样……
大乔看着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想要摔死幼弟时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表情会是什么样的?也会是像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吗?
大乔担心她会和以前的女孩一样做傻事,这几日都没怎么上山去采药几乎是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是她再也没开口说过话。大乔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宽慰也或许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将她储藏粮食的地方告诉了她。她依旧是那套说辞,让她安心等待着献祭那天的到来。而后第二天,大乔如以前一样上山采药。
只是等待她下山的却是一场逼供。大乔并不意外,甚至有几分意料之中,然而她还是抬头看向了那个站在人群中间的女孩——她已经改头换面,清洗干净了身上的污垢连头发也梳理了起来——“为什么?”她问。
那女孩先是不敢看她,移开的目光却又在片刻之后又强硬地转了回来与她对视,显然是想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你不救我,我只能自救。我没有错。”
这次换做大乔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大乔不知道自己此刻面上是什么神情——但她能肯定此刻她与想要杀死幼弟时的表情是不同的——只是倔强盯着她的女孩却失控地叫了起来:“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没错!他们答应放我出来,我可以不用再去献祭、他们也答应我给我找一个好男人!凭什么你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而我们就只能待在密不透风的小屋子里等死?!是你先背叛了我们向这些人献媚逢迎,你忘了之前死去的姐妹了吗?!她们都是被你害死的!我没有错、我没错……”说到最后她已经状若疯癫、举止失常,被人硬拽着压了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的感觉很奇特,既不悲伤也不愤怒,只是觉得心冷得厉害。她看着还留在原地的那些人,他们面上全是被欺骗的愤怒。
大乔叹了口气,在他们先审判她之前开口说:“我只是储存了些吃不完的粮食。”她在陈述事实,然而得到的追问却是“为什么要暗地里储存粮食”“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们一声”“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吃的”……他们已经给她定了罪,不忠诚得绝对便是绝对的不忠诚。
大乔已经没有了分辨的欲望,只是静静听着,等待着他们最后的“处决”——他们把她单独关了起来,是一件位于河岸边的用来存放农具的狭窄小屋——村里有很多没能娶得上媳妇儿的男人,也有即将成年等待娶妻的少年。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每个不曾娶妻的男人都想讨要她。村长家也有个十三岁的儿子,他也想将她留上几年给自己的儿子做老婆。每个人都不肯让步。在场面发展到快要吵起来的时候,村长提出先将她关起来再慢慢来商议该将她分给谁。在关押的地点上,他们也“商讨”了许久,有男丁的每户人都觉得应该将她关在自己家才最安全,要是去了别人家就会出现先下手为强的戏码。最后村长只能折中将她关在了存放农具的、并不属于任何一户的地方。
这里很狭小连坐也坐不下,大乔只能靠着木墙站着。这个空间也没有窗,只有在她面前紧闭的门。陪伴她的是满屋子乱窜的铁锈味和沾在农具上的泥土的气息。
屋子里看不见日光、辨不出时间,大乔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直到一阵礼貌的叩门声到来之后才重新带来了天光。
幽闭的空间之外群星已至、夜色正浓,马超就站在打开的门前身侧跟着两只白狼,仿佛披星戴月而来。
“都说了,不要把自己搭进去。”马超向她伸出一只手,语气与其说是埋怨还不如说是哀叹。
大乔抓住了他的手,正想借力踏出这方沉闷的密室,无奈脚像变成了石头根本挪不动就这样直直地往地上摔去,好在马超眼疾手快地捞住了她才没让她更难堪。
马超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便将她抱了起来:“我带你离开。”
“不,”大乔闷闷地开口,“我暂时还不能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什么?你难道愿意留在这儿给随便哪个男人当媳妇?还是你还想着救那个女人?”马超的话语中带上了几分急躁。
“都不是,”大乔摇了摇头,“我只是……需要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
“想清楚……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以及……我该如何面对他们。”
“为什么?这世界上不是每件事都能想个明白、有个结果,尤其是在人性上,何必自寻烦恼?”马超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低落的模样,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他也也对她的想法感到疑惑,“你恨他们?”
“不,我只是感到失落,”大乔的话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激动的情绪,“我不明白就为了一个……她根本不了解的男人、一个别人所谓的‘好男人’她就能出卖我……我不明白对于她来说最好的出路便是在这里找一个不错的男人嫁了吗?明明她……”
“她不知道你的计划,也和你没有相同的想法,别人不按照自己的计划走才是人生常态。这是她的选择,我说过,你不是神,你不能拯救所有人的命运,”马超搂着她背的手极轻地拍了拍,像是无声的安慰,“别倔了,我带你离开。”
大乔仍旧摇头,“我只是不甘心,明明只要再等几个月,我就能救她出去了……她不了解这里的人但是我了解,她今后的日子怎么可能过得好……我埋怨她将我的计划打破,可我又对她接下来的日子感到害怕和担忧,但如果让我像以前那样去待她、一丝回报也不求的替她看病……我也做不到。我必须得好好想想。”
“想明白了又如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若厌了她不救也罢。”
大乔抬眼看着他,蓝色的眼眸明亮如泉,像是一颗挣扎在漆黑夜幕中的明星,“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摔死我的幼弟吗?最初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杀人的念头对于幼小的我来说太过沉重,但仅仅因为害怕不能将这种可怕的念头压上一辈子——是因为我想通了。我恨那个孩子吗?他没对我做过什么,甚至他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不是由他造成的。这就是我想通之后的答案,我不能把莫须有的恨意加在一个一无所知的生命身上。这也是为什么如今我能毫无芥蒂地同你说我的幼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在也一样,我也得自己想通。我要做的不是对她今后可能遭遇到的不幸的可怜来浇灭她现在的背叛,那会让我觉得……我在对别人的苦难幸灾乐祸,而原本我和她没什么两样。我要相通的是,我今后该如何面对她、面对那些可能背叛却仍旧需要帮助的‘女孩’,还有……那些愚昧、淳朴却又作恶的村民。”
马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着说:“你脑袋里考虑的事还真不少,难怪我送了这么久的粮食给你都没见你长肉的,轻飘飘地我一把就能抱起来。”
大乔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自己很久了。迟来的羞涩和尴尬抓住了她,大乔匆忙收回了一直停留在他面上的目光,不太自在地开始挣扎着想要他将自己放下。
“别动!”马超压低了声音带上了几分警戒,就连搂着她的手也用力收紧,像是不想让她看见身后的情况。
“怎么了?”大乔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沉重,不由得也开始紧张起来,就在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马超却突然冲她一笑,脸上全是打趣的神色:“逗你的,什么事都没有。只是瞧你紧绷了一天想让你放松一下。当然,你要是再乱动的话,摔到地上可就是大事了。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大乔嘀咕着抱怨了一句,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不过的确放松了不少。”
“我带你去捉鱼吃,”马超抱着她往上提了提,吓得大乔急忙搂住了他的脖子,“抱好了。”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夜晚,大乔却无端的脸热。这个抱不同于之前在寒潭为救她的那个拥抱、也不同于方才他为了照顾她腿脚不便的拥抱,他的手抱得很规矩却也很用力,手心的温度透过春衫烫在了她的皮肤上,让大乔头一次这么清楚地感受到春日气温的上升。
风从山中带来的淡淡的梨花香绕过马超银白的发丝吹拂到了大乔面上,就好像那些幽微的香气有了依托的实体。寂静了一个冬日的虫鸣又再度响起,舒缓而又轻快,像是在提醒着她她的心跳有多么剧烈而急促。
一路无言。马超带她来到了远离村子的河流上游,将她放在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大乔一坐在石头上便飞快地转过了脸还装作无意般的用手遮了遮,试图掩饰自己已经红透了的面颊,只不过她眼角的余光仍旧控制不住地停留在马超身上。她瞧见他转动着手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很重?”
“你比这两个家伙还要轻,”马超冲着她笑了笑,用目光指了指腿边坐着的两头狼,“只是我还从来没抱过女孩子,怕没控制好力道把你弄痛了。”
“你之前怎么不怕?我是指……上一次。”或许是面颊上还未退却的温度烧得大乔头脑不清,她本意是为了缓解过于黏糊不清的氛围,可是没想到一下秒马超的回答像是给这份暧昧添了一把柴火。他说:“以前和现在又不同。”
大乔的脸因为他这句话又烧了起来。大乔暗暗告诉自己他的话听上去很有深意,大概率是她自作多情,但当大乔偷偷看向马超时正巧和他的目光撞上,两人几乎是同时移开了目光。大乔觉得自己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夜晚很静,所以才显得耳边的心跳格外清晰。是马超先打破了这份静谧——他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和裤腿,跳到河里开始捞鱼。马超离开大乔身边时,大乔才松了口气松开了一直紧抓着衣裙的手。一旁原本趴着的一只白狼见状,慢悠悠地踱到大乔脚边一滚露出了肚皮撒娇,像是想要缓解她的紧张。
“喂!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就在大乔和白狼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马超突然间说了一句。
大乔愣了愣,抬头望向了他的方向——他背对着她低头看着水面,像是在观察着水中鱼儿的游向,又像是方才那句话只是她误听了游鱼溅出的水声。
“你说什么?”
“我说……”马超提高了声音,顿了顿之后又压低了语调,“之前我想娶你的提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像是水滴敲响了石块。
大乔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阵才问:“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次马超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水中扑腾着抓了好一会儿的鱼才低低地说道:“我……上次我说你拒绝了我之后感到松了一口气,当时的确是这样。可是后来当你渐渐地不再频繁上山、躲在我看不到的屋子里,当你的注意力开始转向了另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心中就好像突然空了一块……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虽然之前冬天的时候你也会在村里休息一整个冬天,但那时我还能远远地在树上观察你,和现在不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总有一天我们会分道扬镳,我会看不见你,而你会忘了我去记住另外一个又一个人的。我发现我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它会让我感到暴躁和沮丧。我……算了,你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马超停顿了好半晌,他应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到最后只是懊恼而又低落地否决了自己先前说的话。
“你后悔了?”
“不!当然不是!”马超叹了口气,提着抓来的几条鱼坐到了她身前,丢了四条给一旁看着不停晃来晃去心急如焚的白狼后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小匕首开始处理起剩下的鱼来。他没看她,但大乔能察觉到他的紧张——他刮鱼鳞的手一下轻一下重的,丝毫不像是长时间拿过兵器的人。
“我只是想到我还不够强,我一定会回去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你跟着我处境会比现在还要危险。我担心……护不住你。”他的话说得很干巴,又露出了他本来的口音听上去像极了才开始牙牙学语的婴儿。大乔的心也跟着他的语调一颤一颤的,像是有一颗种子在她心底开始发芽。
“你不是在寻找变强的方法吗?”
马超望了她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没找到……也不是没找到,只是我不敢确定。”马超又叹了口气,将处理干净的鱼穿过木条后插在地上开始生火。
“我来这边其实只是想找一个答案而已,我父亲曾对我说‘想要变强,得先找到自己的弱点。有弱点的人才能成为强者’。我不明白,我一直以为人没有弱点才能变强。我也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在我最难捱的那段时日我也的确是靠着这样的信念挺过来的——我能活到现在仅仅是因为我更加不要命、不怕死,因为我能豁得出去,所以那些人怕我。但是后来我发现对于我要打倒的敌人来说这些都只是小聪明。敌人那么强大,我迷茫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打倒他甚至推翻他建立起来的一切——我很强却不够强——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来提升自己。我想到了父亲的话,我以为我来到这里就会得到答案。”马超缓慢地说着。
“那你在这看到了什么?”
“贫穷、羸弱、生生不息以及……有人想要我活下去的意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火生了起来。火光在马超脸上跳跃着,他看着她,一时间让大乔分不清楚灼人的是火焰还是他的目光。
“我又好像有点理解父亲的意思了,”他依旧看着她,无比认真又无比专注,“匹夫有勇而无谋,君子谋而后定。有了软肋才会周全行事而不逞匹夫之勇。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如此在乎自己和别人的性命。”
大乔被他的目光盯得耳朵都开始发热,她忍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有些干巴巴地说:“那……恭喜你?”
马超没有接话,大乔从凝滞的空气中听出了他的失落,只是很快他便用轻松的笑意遮掩了过去。他拿起一支烤得焦香的鱼递给她,问:“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在那个笼子里自我禁闭?要是你真放不下……那个姑娘我帮你去救。”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大乔知道是为着她的缘故马超才会想有这样的想法。大乔摇了摇头,“不,你不用救她。这本就是我的事,你不必牵扯进来。”
“可我也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这话你好像说过,”大乔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关在那个房间里吗?因为他们做不出选择——女人、传宗接代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和睦之间,他们无法取舍。现在他们做不到,那以后也无法做到——我知道我在这个村子里很特别,特别的东西人人都想要,无论给谁都会引起另外觊觎者的怨言。所以到最后他们还是只能将我作为祭品,除非……他们愿意共妻。”说到最后一句大乔的声音低了下去,连眉眼都变得冷淡。
“我不会让他们这样侮辱你!”马超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不得不承认就只是这样的猜测已经让他怒火中烧。
“我也不会让自己落到那般地步,别忘了我手上还有没用的毒药。我希望……我没有机会用到它。”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如此冒险,毕竟谁也料不到他们到底会选择献祭还是……”马超止不住烦躁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当我傻吧,我还是……不愿将人想得那么坏。路是自己走的,道理也是要由自己想通的,或许我看到一个结果,山民的和那些女孩的,我才能真正地从这里走出去。”
火苗噼啪地炸开了一声,大乔混在爆炸声里小声地说:“如果你每天晚上都能像这样来看我、陪我说说话,我会很高兴。”她知道他听见了,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大乔的脸又开始热起来,她控制着将自己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烤鱼上,极轻极快地说:“你之前的提议……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可以吗?”
大乔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加灼热了。
“好。”
果然如大乔所说,他们迟迟都未能决定到底该将她指给谁。大乔在放农具的小屋子里关了一个多月,如果不是马超每天晚上带她出来四处走动她一定会疯掉的——或许他们也正是打的这个算盘,如果她疯了又或者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导致腿脚出现了毛病,即使她再特殊也会有些喜爱儿子的家庭因此放弃她退出角逐。
一个多月之后村民们将她放了出来,村长很遗憾地告诉她,她将会代替那个出卖她、已经嫁了人的女孩进行今年冬天的献祭。她也再一次被关进了那间用来圈养与她一同到来的女孩们的小屋——尽管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失去了她争取来的所有自由。大乔对这些倒是漠不关心。她知道无论她被关在何处,每到夜幕降临便会有一位银发的少年带着两只白狼来扣响窗扉,让原本黑暗孤寂的夜不再空洞得吓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位告发她的女孩“疯了”:和另一位以及村里大多数的疯女人不一样,她大多数时间是正常的,有清楚的思维认知也能正常生活,只是在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情绪会变得非常混乱,一会儿哭着向她道歉一会儿又大笑着说自己没有做错……大乔无法评判她究竟是过得好还是不好。她只见过她一面,是她被从放农具的那间笼子里出来时见到的,大乔看见她的脸上有清晰的五根指印,半边脸肿得老高……
大乔只感到悲哀。
那天晚上大乔和马超沿着河岸走了许久。她没说话,马超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便也只是沉默着陪在她身边,直到她愿意开口。
她做了一个决定。大乔带着马超来到了一户人家,一个衣衫单薄的女人被拴在门前的木栅栏上,马超透过那女人的神情分辨出她的神智出了点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是第一个成为这里妻子的人。你信吗?才短短几年的时间她已经成为了四个孩子的母亲,”大乔冲着女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女人乖乖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像个小孩似的点着头,“可是她的丈夫待她并不好,时常打骂。她其实还该有一个孩子,但是在孕期因为那个男人推了她一下便就流掉了。
心智不全的人行为举止都不受自己控制,她时常会失控地哭起来、大喊大叫,没人能让她安静下来。他们一家都嫌她吵、事多,发现连殴打也不能让她安静下来时,他们就干脆把她关在屋外、用根绳子栓子让她一个人在冷风里哭喊。”
“你想怎么做?”马超替她警戒着周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拉着她躲起来。
“我……”大乔咬住了唇,犹豫了许久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东西,然后就这女人脚边放着的一只缺了口、装着半碗水的瓷碗撒了进去。
“乖,听话,喝下去我就给你吃甜的——上次你吃过的,很甜对不对?”
女人冲着她眨了眨眼,顺从地喝下了那碗药。
大乔替她顺了顺糟乱的发丝,在将先前许诺的东西塞到她嘴里,极力冲她挤出了一个笑,“别怕,一会儿可能会有点痛,不过很快你会再见到我。别怕,撑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安抚完女人之后,便转向了马超,“我必须得赶快回去。”
马超冲着她点了点头,随后便将她横抱而起快速返回。大乔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随即又放松下来。她的手搂上了他的脖颈,闷闷地说:“你不好奇我给她下的什么药?”
“我不勉强你,如果你觉得说出来不好受,我便永远不会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乔沉默了一瞬,而后将头轻轻靠在了他胸前,“她不会再怀上孩子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她的身子已经快被掏空,没有孩子她不一定能过得更好,但至少她不用再受生育的折磨。不用在……某一次的生产中一尸两命。”
马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既然已经做了,对错便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后悔以及如何向前。”
马超将她放在了那间关押她的小屋窗前,迟疑而又不舍地说了声“我走了”。大乔点了点头,却又在他转身时抓住了他的手。马超满目惊喜地回头。
“我……”大乔抿住了唇,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看向他,“那个……献祭他们准备提前,因为我的存在始终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如果,你并没有反悔依旧想要……娶我,一个月后在山中来接我。”大乔将“娶我”两个字说得宛若蚊鸣,可马超还是听见了。
“你答应了?!”马超眼眸中涌出的笑意压也压不住。他极力想要维持着表面的沉稳,但是止不住上扬的唇角还是出卖了她。
“嗯,”大乔红着脸应了一声,“不过……我们可能还得在山上住一段时间,我还是想要帮助那些被卖来的女孩。如果后来的女孩中有人能看懂我留在墙上的信息,如果她们有人不畏惧大山,如果她们无论如何都想逃出去……我希望能帮她们一把。”大乔抬头看着马超,海蓝色的眼眸同样诚恳得烨烨生辉。
“你打算怎么做?后来被卖来的姑娘不识字的应该有大多数。”
“我也不会做得那么明显,我会在墙上画上一副小画用不常见的药草在关键处指路。之后留在山里也是为了去种下这些草药——这里没有大夫,那些草药会随着四季开败,或许在以后它们能帮助一些姑娘逃出去。我希望她们能逃出去。”
“好,”马超柔柔地笑了起来,突然在她额头上落下了一吻,“我等你,我陪你。”
山中的四季更替似乎总与外界不同,春去秋来,但在山中秋日早早地便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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