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他们谈事的地方,往常李元朗都会和他坐在窗边桌案旁互弈品茗或者商讨公务。 李元朗的声音晦涩难辨,荀玮即使跟着他那么久也没看出听出他此刻的情绪,他仍是静的,但是荀玮隐隐却觉得带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致远,你去刑部大牢做什么?” 荀玮知道他要问什么,他既然当时跟岑青茗说了出来,他也不怕李元朗找上他,直言道:“我去找了岑青茗,是,我将一切都告诉了她,你们之间的恩怨,你们之间的纠葛,我都告诉了她。” 这会荀玮终于听出来了,是他阴沉到极点的声音,是他快要爆发时的情绪。 就在快要出口时,荀玮停住了,缓了片刻,他道:“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既然不知道怎么说,那就不必再说了。”李元朗拍板道:“我与你认识也有五六载,你如今在刑部做的也不错,就不必一直跟在我身后,刑部都官缺个正职,从明日起,你便到马大人处,调令和文书我会安排人给你。” “所以呢,荀玮。”李元朗的声音沉静无波:“所以我应该感恩戴德?还是感激涕零?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事,无论是你,还是任何人。” 荀玮哽了一下:“我当时谨小慎微,对你也是一脸谦卑之态,你对我说,你我兄弟二人之间,不必如此拘礼,我一直记到如今。” “李元朗,你说你从不把我当做手下,我也从未把你当过我的上官,我以为我们虽不是同窗,但也有惺惺相惜之性,你那年把我从槐花巷的巷口救起,我当你是知己,当你是莫逆,我本不愿沾染何老与梁国舅的恩怨,但因为是你李元朗,我甘愿以你为首,但你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要和我翻脸吗?” 李元朗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等了一会,见他不再开口,然后才道:“说够了吗?” “好,那就走吧。”李元朗的声音无波无澜。 空气中凝着死一般的静,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朗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轻笑出声,仰靠在椅子上阖目叹息,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自己变了,李圭、荀玮还有岑青茗,那自己到底是什么样?李元朗嗤了一声,谁知道呢。 李圭等荀玮走后等了一会才去敲了书房的门,过了半天李元朗从里面走出来。 李圭低下头认错道:“大人,小人错了,府里已经全部恢复原样了。” “大概也有十一二年了吧。”李圭侧眼偷偷看了下李元朗,保证道:“大人,我下次绝对不做这种事了。” 李圭应了声,把刚想问荀玮的话咽了回去。 李圭叹完,便随即敛神,将手里刚才暗卫送来的文书案宗都交到李元朗手中:ot大人,这是您刚才要的沈远生平,还有,还有您父亲当年案情的记录。” 翌日, 李元朗下早朝时见到了沈远,他仍是人群里面最形单影只的存在,别的朝臣或三三两两, 或呼前唤后, 只有他,永远一个人。 “李大人说笑了,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这点事也不算什么, 听说刑部这几天抓了许多匪贼,怕是李大人要多辛苦一些了。” 他如今也是而立之年, 但却仍像刚入朝的官员一般诚挚, 一直带着些不沾世事的执拗, 那时李元朗就是一个小小的编修,与沈远其实也没什么交集, 却是某天李元朗因被翰林迁怒当着众人责骂了一顿,众人看着他冷嘲了一番就散了,李元朗面无表情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籍,就是这个时候,李元朗见到的沈远。 李元朗后来向别人打听过,大家都说沈远最好说话,人也最是清贫,平素埋头做事,就没发过脾气,唯一一次震怒是因为受害者不堪蒙冤,自尽当场,沈远当众发愿,要秉公正,执明法,让那审查的好生落了个面子。 但李元朗看过他出的一些案卷,言辞论调有理有据,刑罚分明,确实没有违背过他的所愿。 “无事,就是久未与沈大人同行了。”李元朗这样说着,看了眼沈远脚上的靴子道:“沈大人,内务府今年按例还需给我做双官靴,但前几月府里做多了些鞋子,我多了也没处用,您就去那让他们帮您做双吧。” 大雲的官靴都是定制的,按品阶不同,份例不同,像李元朗这样的,一般三四年内务府就会按他的尺码帮其定制,但是像沈远这样的,可能七八年都不一定能轮得着他。护极好的,不曾沾染一点灰尘。 沈远低头看着自己这双鞋子,也知道他的好意,笑着婉拒道:“穿得久了,也有些感情了,这新鞋即使是新做的也比不上旧鞋合适,合脚呢。” 沈远向李元朗行了个礼,告辞道:“下官已经到了地方,就不能再陪大人了。” 眼看沈远就要入门,李元朗终于忍不住问道:“沈大人,我想问一问,十五年前那份丰荣县您写下的案宗到底有没有疑点?” —— 李元朗有些焦躁,时间拖得太久了,再拖下去,狱里的苦寒之气怕是对岑青茗不利。 齐丰是在深夜入京的——按照李元朗的要求。 齐丰被偷偷押到李元朗住处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齐丰一路舟车劳顿,遇上的人个个凶神恶煞,更何况之前不是被追杀就是被人拉着眼睁睁看着杀人,手段之残暴肆虐,无所不及,此时看着一身温柔和煦的李元朗这才醒了些神。 “齐丰,我是能帮你,但也得看你怎么做,你干的那些勾当我基本都清楚,你说你是被郑汪垚逼的,可你也得有证据不是,你们之间的往来勾当,那些脏款明细,你该都记着吧,你把那些东西都交出来,我也才好帮你说上一两句,不然,我都怕被你连累呢。” 李元朗的声音如清风朗月,和煦得不带一点伤害,齐丰在外一路忐忑悬荡的心仿佛都被抚平了,李大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的苦楚,他好像真的能帮他,好似他按着他的意思去做就真的没事了。 对啊,现在还有谁能帮他呢,那些人都想让他死,都想让他开不了口,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让郑汪垚清清白白留在这世上,都是他害得自己变成这番模样,他明明上任之前也想能为民做一番事实,博一个清名的。 缓缓诱出后面的话:“你们这十几年也做了不少鱼肉百姓的事吧,这里面也有不少冤假错案吧,我记得十五年年前,还曾经有一个赶考举子路过丰荣县被害的,这里面也有郑汪垚的一手吧?” “或是那举子不畏强权,跟你们这当地的什么富商豪绅起了冲突,被他们害了?然后抛尸到了鸡冠岭之中,你们偏袒与他,掩盖了这桩恶行,这里面总可以选个解释吧,齐大人,你曾被迫与他同流合污,那案件你想怎么翻都行,这脏水也随你怎么泼都行。” 最后这句话被李元朗说得轻飘万里又掷地有声。 齐丰脑子乱糟糟的,已是成了一堆浆糊,但他听得恍惚,却冥冥中觉得,按着他的话说肯定不会有错,只是在李元朗说那什么举子被害之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好似有些问题对不太上,他张了张口妄图解释两句,却见那张在烛火之中分外无害温柔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可怖。 齐丰忙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那就送齐大人下去吧,明天,有些话齐大人就得知道该说和不该说的了。” 李元朗站在窗棂处往外看,簌簌清雨飘在他脸上,让他在这室昏暗烛光中有了一丝清明。 李元朗想,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不管是岑山下的令,还是聚义寨手下害的人,不过都是因为郑汪垚这个渣滓。 琼琼花枝斜刺在窗口,李元朗伸手摘下了那朵在雨中摇摇欲坠的残花,花仍带着点清香,只是花瓣边缘已经变得枯黄残破了,李元朗面无表情连着花心一块碾碎在了手心,手一抬,便掉落了下去,只剩手中的那点黏腻花汁,他拿着帕子又一根一根擦净了,无所谓了,他想,如果这一切的恩怨要有个出口,那郑汪垚就是那个最初的,让他能快点伏罪,岑青茗听了应当也会高兴的。 第62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