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谬很不高兴。 更何况，他今日本就是不想醒着才睡觉的。 于是，下一秒，他把还扣在身上的“凶器”丢了出去，完全没考虑那是千金难求一方的澄河砚。 ——却不能令他面前这两个旁若无人抱在一处的祸首，产生哪怕一丝一毫扰人清梦的悔愧。 天底下能凑够耳聋眼瞎又不会说话这叁样残缺之症的人真是少见。 漫天被掀到空中纷乱打旋的宣纸里，孟言谬没有骨头似的撑手坐着，一双绿眸斜乜向那两人，抱怨道：“这里还有一个受害者活着。” 于是，一个从头到脚乱糟糟的、神情快乐而明亮的姑娘出现在孟言谬的眼睛里。 刚从草坡上滚下来、劫后余生的一个人，是雨后将谢的海棠花，一样的孱弱美丽，可她却毫无阴霾的，朝自己露出了最最真挚而自在快乐的笑容，那么富有生气。 “你笑起来很好看。” “欸？谢谢。”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不高兴的男人会说出这种话，林湘睁大了眼睛，紧接着脱口而出同样直白的赞美：“你的眼睛也很好看！这种绿色特别特别美丽，很配你的头发。” 男人笑起来，色若白瓷的指节轻快地拨弄了几下自身蜷曲的黑发，那双美丽的绿眼睛微微眯起，表现出一种不加掩饰的愉悦和自得。 “孟言谬，言者多谬。”他突然自我介绍，然后问：“你叫什么？” 抬手玩头发的时候，他指腹上未干的墨水顺势染在了颊边，一道墨痕横在白皙的皮肤上，瞧着分外打眼。 草地上的毛笔、镇纸、侧翻的桌案、洒了他一身的墨汁和遍地飘飞的宣纸无声昭示着方才发生的惨剧。 自身没有一丁点儿撞到硬物的回忆，于是第一时间，连道歉也顾不上，林湘忙问元宵，“是你撞到桌子了对不对？疼不疼？” 林湘更紧张了。 “撞到了哪里？肩膀吗？还是后背？撞到了脊椎骨是不是？这不是小事情，你千万要和我说——” “显然，他不高兴你看我。” 穿越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有男人不好好穿衣服。 …… 元宵是真的喜欢她啊，林湘第一次有这种实感。 “请问，阁下是谁？”从草坡上叁两步跳下来，冯文瑜的手指搭在了腰间悬带的宝刀上，林湘一直以为那是装饰品来着。 冯文瑜仍是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闲聊口吻，认识一段时间的林湘却知道，她正处于皮笑肉不笑的冷漠状态。 想起半道上林淮弃掉林家马车走路赴约的事，林湘后知后觉，貌似、的确，风景这么美的山林，她们没撞到哪怕一个赏秋的游人。 既然冯文瑜说不认识，那这人多半不是什么权二代，却凭空出现在了皇室的禁山中，不论什么身份、意图为何，他们这种普通人还是离远点为妙。 林湘忙捂住了她的嘴。 并不回应，席地而坐、自称孟言谬的男人突然伸手去摸衣袖。 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孟言谬，被眼下的气氛所感染，林湘觉得，下一秒对方大约就要掏出一把暗器。 “可以了吗？”他问。 冯文瑜有些吃惊。那位平日连府邸也不出，整日只知闭门读书，怎会突然把自己的牙牌给了位异族男子？ 孟言谬并不理她，无视掉在场所有人，他和林湘搭话：“喂——你不向我道歉吗？” 她看一眼孟言谬身上被割得破破烂烂的繁复锦袍，“我赔偿您一身同等价值的衣服，这样可以吗？”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身上。 “噗——”冯文瑜第一个笑出声来，“林七姐，他小瞧你耶。”她身边的护卫也一个个都忍着笑。视的林淮生气了，从侍卫身后探出脑袋，飞快瞥一眼那人穿了什么玩意儿，林淮企图从金钱上蔑视他：“不就是织金云锦吗？不算多值钱的东西，我能替七姐赔你一百匹。” “我自己会赔你，先打欠条。” “没见过，没印象，就是知道。”敷衍地回了好奇得从侍卫身后走出来的林家八小姐，孟言谬看林湘：“一件衣服而已，谁要你赔？” “嗯。” 除了被墨汁染脏了点，他的手明明哪哪儿都很健康。忍下满心的吐槽欲，林湘点头。 林湘也很想多看两眼，可元宵刚才那么不开心她去看别人，她只好假装什么也没看到，飞快移开了视线。 …… 嘴角抽了抽，林湘认命去捡飘得到处都是的宣纸，众人四散开低头捡了阵，终于找齐厚厚一沓，上头一个字没写，雪白干净，像学渣的草稿纸似的。 在他身边摆好桌案、纸笔和砚台，林湘正要将那沓纸压在镇纸下，复原好现场再给他磨一砚墨出来，孟言谬就睁开了眼睛，叫她过去，“纸拿过来。” 这人很懒的，她算看明白了。 行吧。 林湘盯着他那颗沾满了草叶的卷毛脑袋，这样一头卷毛弄得都是草，未免也太可惜不是。 “谢谢。”他低声说，笑容是少年人才有的可爱干净。 黑发绿眼白皮肤小卷毛，五官还那么精致，他妈究竟是怎么生得他。 “林湘——”孟言谬喊她的名字，拉长了尾音。 “你的右手，对，放到我面前。” 猜不透这人的想法，犹豫一秒，最终，砸到他的那点愧疚心理让林湘乖乖听话。 握住她的手腕向下压，衣衫不整、睡在地上的绿眸少年伸舌，突然舔了舔她的手掌。 ！！ “甜的。”怪人平静地出言评价了一番他品尝到的味道，然后问她：“还有糖吗？” 脸庞上落下一片阴影，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元宵蹲下了身，没有打手势问她，元宵伸手，捧住了她那只被孟言谬伸舌舔舐过的手掌。他没有带手帕的习惯，便用自己不那么粗糙的棉质里衣，一点点擦干净她掌心濡湿的水痕。 老老实实任他擦手，明明自己没做什么，可林湘就是心虚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