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还没回来,奶奶在坐月子,所以是大奶奶找了咱们家常来往的那牙婆来,在她手里挑的,说是百里挑一的伶俐。怎么,你看这两人不好?” 池镜笑了笑,“谁怪她们什么了?” 她们这几个一向只管守着仙哥,院内旁的事从不叫她们做,就是玉漏池镜要问仙哥的事也从不问她们,只问两个奶母或别的年纪大的丫头。因此从没和池镜讲过话的人,忽然给池镜叫去,心里十分不安,何况又做贼心虚。 云芳忙往前跑两步,“难道是要责怪我没伺候好仙哥?” “我爹早死了。” 云芳摇摇头,“我娘生下我就身子不好,不能再生养。” 云芳刚要张嘴,想了想,向上瞅她一眼,见她噙着的笑有些冷意,便低下头去,“还是那样。” 又是轻飘飘的口气,却在云芳心内震得很凶。她不由得有些颤抖,拚命将两只手摁在腹前,低着头走路,再不敢看她一眼。 云芳待池镜的印象一直有些害怕,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不和人说笑时总是冷凛凛的,他也不和她们这样小年纪的丫头说笑。 翡儿领着她直到那躺椅旁,回头对她说:“你跪下。” 池镜笑着坐起身,因为高,不得不塌着背看她,“哭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我,我自会饶了你。你年纪又小,和仙哥往日无怨近日如仇的,还不是受了别人主使。” 池镜问:“衣裳呢?” “你这丫头倒机灵。”池镜笑了笑,站起身来走过去几步,“你跟我到老太太屋里,把这些话再对老太太说一遍。说得清楚了,你的过失我可以不追究,往后还放你在仙哥屋里伺候。” 池镜稍拦阻道:“不如老太太先问问那姓林的管事,免得大嫂到跟前来,要说这丫头年纪小说胡话。姓林的我下晌就叫人扣起来了。” 一面叩头央求,“这都是大奶奶的主意,本不干小的的事,小的是下人,又不敢不听主子的话。老太太可饶过我这一回!饶了我这回下回再不敢了!” 一时半刻丁柔寻到翠华那里去,她们也刚吃过午饭,主仆二人在屋里坐着说话,嘻嘻哈哈的,声音荡在偌大的房间里,更显得屋子大。 翠华听见声音,早预备起笑脸来了,“这时候,你是闲逛逛到我这里来的还是老太太打发你来的?” “什么事这会想起来商议?” 翠华稀里糊涂跟着去,一到那屋里,看见云芳和林管事都跪在跟前,旁边椅上坐着池镜,她陡地心一坠,晕头转向起来。这情景似曾相识,从前她都是在旁看着,今日总算要轮到她跪在下头了。 ◎全文完。◎ 云芳那小丫头倒没事,仍旧回来屋里伺候。四兰的病在家养好了,照旧许她回来当差,只是她自那一病,益发瘦弱,玉漏想她是无辜受累,格外不忍心,特地暗里嘱咐金宝,叫厨房里给三个小丫头吃得好点。 池镜笑道:“那小丫头虽办错了件事,也是受人指使,你别看她小小年纪,可心狠手辣,胆大心细,不过是年纪小些,到底没经过多少事。这样的人,往后长大起来,未必是个没本事的人,只要忠心,服侍咱们仙哥倒好。” “是你说的嚜,要给仙哥积点阴德。” 池镜端着碗笑了笑,“我还没仁慈到那份上。大嫂是这府里明媒正娶的奶奶,老太太最怕家丑外扬,也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置她。不如我卖老太太个好,先说打发她去成都,也免了老太太的烦难。只要不在府里常碍眼,四五年间,老太太也就想不起她来了。” 池镜笑着摇撼箸儿,“他们成亲这几年也没能生养,哪有那样巧,换个地方就能生养了?何况秦莺姑娘还在成都府呢。” 玉漏不由得又担心玉娇,“大奶奶去了成都府,就怕和玉娇撞见。” 这意思不就是说玉漏是这样的人?玉漏听后脸上有些红,没好说什么。 夫妻二人脸色皆变,可沉默中,又都觉得是 一面往那边卧房里换素服,一面回头叫翡儿,“可曾听见是怎么死的?” 玉漏站在穿衣镜前怔了半日,想起从前媛姐在那屋里受络娴气的事,那时候络娴老弄些蛇虫鼠蚁地去吓她,可巧她自己如今就是给毒蛇咬死的。不过这蛇是打哪里爬来的,有点蹊跷。 换了衣裳过去,翠华还没到,快启程往成都府去了,这几日都在屋里打点行李,自然也是不敢到处走动,生怕点了老太太的眼。 媛姐福身答应,丁柔自行回去。这时太医才赶来,到底领着进去瞧了一眼,说确凿是中了蛇毒死的。 忙完这一阵,玉漏还有些吃不准,到底络娴的死该归咎于池镜还是媛姐?只是想着是蛇咬死的,总觉媛姐的干系大一点。媛姐还有这份胆量?如果是得了老太太的示下,也说得通。 媛姐端着一盏茶和一瓯葡萄到桌上来,拂裙坐下,“这些时天气不是大热起来嚜,她嫌床上睡着热,便叫蓝田把卧房窗户底下那张坐榻收拾出来睡,日夜开着窗户。中午蓝田去提饭,院里的丫头恍惚听见她叫了声,便进屋去看,看见有条蛇从窗户爬了出去,二奶奶捂着胳膊在那里喊痛。丫头见她胳膊给咬出两个洞,忙来回我,我就叫去回老太太请太医,谁知太医还没到呢,就过去了。” 媛姐一气说完,又摇头,“亏得那蛇没给我看见,不然我吓也要吓死了。”她手里慢慢撕着葡萄皮,递给玉漏一颗水灵灵葡萄肉,“三奶奶尝尝,厨房里刚送来的。” “老太太那头已经打发人去说了,还吩咐趁凤家来人吊唁的工夫,叫他们把蓝田带回去。” 这回不知怎么样,毕竟他们凤家有已有两条人命是实打实折在池家。玉漏回去问池镜,池镜也换好了素服,站在穿衣镜前理衣裳,淡然道:“凤翔是做官的,就是不做官也是讲道理的人,没有证据的事,他不会胡来。” 池镜在镜里看见她的目光,回过头来笑,“你难道疑心是我放蛇去咬她?” “你虽没说,只怕心里也闪过这个疑影。”池镜款款走过来,“你过去那边,媛姐怎么说?” 池镜拿手指拨了下她的下巴颏,笑了,“你原就不是多事的人。” 可去到那头也觉得是另一种悲哀,从前一向故意不问不理兆林在外头那些花天酒地的事,这回一去,少不得是要和那秦莺碰头了,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对那些儿女情长的伤事。她想着到了那边再没有府里这些芜杂的事扰乱着她,反而茫然,其实她根本不擅长感情上的计谋。 翠华看见她,又想到那秦莺,尽管没见过,也觉得是和玉漏长着差不多的脸。 翠华掉头把个包袱皮递给瑞雪,“这个放在咱们坐的车上,别和那些东西混在一起。”不急不忙地吩咐完了才回头笑道:“知道了,请老太太尽管放心。”说完又扭头过去指挥着丫头们拿东西。 翠华等她走了才走到榻上坐下,自她去后,再没人来送,连桂太太也没来嘱咐两句,好像如今不当着老太太的面,大家都懒得再装样子。她微笑着久望窗外,只等着丫头们收拾好了来叫她。 他想想又和小厮说:“干脆去问问府台大人一声,他先前替我预备那处别院还空着没有,若还空着,收拾出来给我。” 骑马归家,顺道路上买了只烧鸭回去,交给秦家妈,“午饭添个菜。姑娘呢?” 他从前厅踅进去,绕廊进了正屋,打帘子进卧房,见玉娇睡在一张竹榻椅上。那榻是新添的,这两日她嫌热,白天就爱睡在那里。他看着她酣睡的脸,有种竟和这个女人过起日子的荒诞安逸之感。 兆林从前虽常出门,却也是头回走这么远,自然也是抱怨,“你以为我想来?皇命难违!” 听见他口气稍微重了点,愈发懊悔自己不该来,脾气愈发上来了,“皇命与我什么相干?我真是愚不可及,非要跟着来遭这份罪!”马车将他颠得撞了她一下,她登时火气直冒,狠狠推他一下,“你不要来挨着我!”,“又不是我求着你来的!你不想去,不如趁这会还走不远,只管掉头坐船回南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