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 / 1)

那时候到高淳县去投奔他表舅,赶上表舅生意做得不好,铺子刚关张,家道着实艰难。舅甥两个合计着要重新做个买卖,小夏学的是裁缝手艺,便预备开个裁缝铺。 小夏听后觉得很是,转头和玉娇商议,“我先时在南京学手艺的那间铺子也带卖绸缎,倒还真是卖料子赚钱些,裁做衣裳不过是挣几个劳苦钱。” 难得小夏满面愁容,坐在铺上唉声叹气。玉娇眼睛转转,挨着他坐下,向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轻递下巴,“既是你舅舅的主意,他又是本地人氏,你就叫他去借本钱去,什么时候凑足了银钱什么时候再开铺子。一面你跑跑那些人家,替人裁做衣裳赚钱,真要等着开那铺子,咱们迟早得喝风。” ”偏这人素日又有个赌钱的毛病,脑子一动,起了个歪主意,“不如你和我去赌场坐坐,兴许几局下来,本钱就到手了!” 玉娇劝他,“赌钱终归不是正道,赌桌上岂有常胜将军?趁这会还没输,快别去了。你那舅舅真是,好的不教你,净教你这些旁门左道。” 玉娇嗤了声,“我看你这个舅舅也是个没正行的,你那舅妈也瞧不上我跟你私跑出来,成日给我脸色看。你还是趁早去跑人家,手上有几户客人了,咱们自去赁间屋子住,离了他家我还安生点。” 玉娇不依,“不行!那是玉漏好容易积攒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怎能拿去典当?我还想着将来咱们过上安稳日子了,还给她去呢。” 到底难经他三哄四骗,把拿金镯子拿去押了八两银子,谁知不过半月光景,又打了水漂。赌钱的人,从来上场容易下场难,经过这一段,小夏早已赌红了眼,还想得到做生意的事么?终日和他表舅合计哪里筹措赌本。一来二去,便将主意打到了玉娇身上。 这席话似个钩子,将前尘往事勾翻出来,小夏不免想到,玉娇在和他前就早不是个清白身子了,又是高门大院里过惯了的人,如若他久不发达,她耐不住这长苦,又逢人引诱,到时候自己岂不落得鸡飞蛋打? 池镜听了半晌人家的故事,心下倒感到丝凄凉,关于兆林的话益发不好出口,仍问别的:“那你此番回南京来,有没有回家去过?” “你们连家买了新房子搬家了,还添了些下人,你回去自然是做姑娘小姐,总比在此做生意强些。” 池镜笑了笑,“你总不能一辈子做这营生,总有年老色衰之日,将来又如何?” 池镜随口笑道:“怎么?怕她奚落你?” 不过她也知道,奚落嘲讽之后,玉漏心里肯定是不好过。又有什么可说的,如今她虽不愁吃穿,到底不光彩,何必又叫玉漏跟着揪心?不如不知道的好,大家早是桥归桥路归路,彼此过彼此的日子,就当她是死了。 池镜默了须臾,在椅上歪了歪身子,半副肩膀斜欹在椅背上,清朗地笑了声,“虽谈不上知心知意,也算有些了解,毕竟是我新娶的妻房嘛。” “你统共就那一个叫‘玉漏’的妹子,不是她还是谁?” 她这时才想起来问:“你说你姓池,是哪个池家?” 适逢秦家妈并丫头端着酒菜进来,听见这话,在门口滑了一脚,“哎唷”一声,忙不迭奔到屏风后头来,“哎唷唷!我就说,三爷这通身的气派,岂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原来是长阳侯池家的公子!” 玉娇障袂笑起来,一面斜眼嗔她,“妈这是奚落我呢?我就是这脾气,虽得罪了些人,可也没少您银子花,您怕什么?”的,手上还没客人,你那脾气是不是该收敛收敛些呀?先收拢来几户客人是正经嚜。等有了常客有了安稳进项了,随你怎么打人骂人,妈不说你一句。” 那秦家妈忙要问,却给玉娇暗暗踢了一下,又没问,自去那隔间摆饭去了。 池镜笑起来,“你们姊妹三个都是如此聪明么?不知是随了谁,我看你娘也不像是个聪慧的人。” 不过常有些地方还是脱不开她娘的干系,譬如一见钱财就禁不住放光的眼睛。她和玉湘还算好的,尤其是玉漏,那对又圆又大的杏眼简直和她娘如出一辙,常在精明算计中又显出种质朴柔软的神气,很有迷惑性。 “看那肥猪!看那肥羊!我的老天爷,按街上的行市,怎么也得投十几两银子。真是可惜了了,如今这天气,又经不住搁。我看要么割些送人,要么赶紧大排筵席吃了为上。” 不承想秋五太太自有打算,“鲜肉是搁不住,不过不怕,我下晌就叫人架了柴火熏成腊肉,挂到厨房里,这一年的肉就都有了。” 割下一半来治席,大家都不许走,吃过午饭才许家去。王福,再去街上买几坛子金华酒来。” 连秀才点头道:“无妨,晚点就晚点,一定要把席面做好,这么些亲戚都要款待好了,叫你太太也到厨房里帮忙。再有,去将前头猪肉铺里的王西坡请来,他会剔肉,动作也快,完了事请他留下来吃席。” 一时皆进二门,男眷们自留在厅上谈笑,秋五太太引着女眷们进三门正屋里坐。玉漏自然也跟着到正屋里,一并命人将那些好绸缎都抱进屋去,三姑六婆便争相去扯着看。 但见秋五太太忙弃了那头,奔到这头来拉她,“摆什么摆!有多少吃多少啊?那些点心给我放起来,留着过两日清明摆碟子供奉祖宗。” 秋五太太只得罢了,叫取一半出来摆了八碟,四碟给前头厅上端去。一时大家坐下来,秋五太太自往厨房里去帮忙,她四婶因问玉漏:“怎的不见姑爷?他没一道来?” 她三婶听后嘴向上一怒,“新婚回门也不见新郎官,只怕是瞧不上咱们这样的人家。” 众人点着头,便来盘问玉漏,有问她素日在家做什么的,也有问一日吃什么的,饮食起居都要打探。玉漏实在发烦,就将珍娘丢在那里随她们盘问,借口去厨房里帮衬她娘,便走开了。 玉漏忙摸了条帕子递去,西坡一面说谢,一面接来搽了眼睛,递还帕子使才瞧见是她。便把脑袋埋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从前看见我分猪,说怕死了。” 不过眼下倒像是看惯了,反觉他握着那刀平添了几分刚硬的煞气。趁秋五太太一时没在厨房里,她和他搭话,“是谁请你来的?” 玉漏笑道:“请你你就来啊?” 连秀才一向待他爱答不理,秋五太太又时常出言刻薄,他却不计前嫌,一请即到,是不是因为晓得她今日回门? 玉漏立定须臾,忽然生气,追到厨房外头来,“忙着走什么?你家新开那铺子难道没人看守?” 曲中这地方,早上就像是别处的晚上,静得出奇,大家都过的是纸醉灯谜的日子。玉娇在这宁静中一追溯,觉得遇见小夏之前,其实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因此池镜的话她细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那池兆林实在是风月场中难得一遇的冤桶,何况和他在镇江府还有过一面之缘,要引诱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池镜歪着脑袋一笑,也不隐瞒,“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这等人家,若不精穷,怎么会不折手段?只要他不折手段弄起钱来,官场上自会有人不放过他。” 池镜蔑笑道:“我那个大哥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谋反乱政,他也不够资格。不过是贪墨点银子,何至于牵涉家人?” “那是个病秧子,早晚也是要死的。”池镜轻蔑地哼了声,也怕吓着她,又平和地笑起来,“像我们这样的大家大族,都是如此,为了争一份家财,都是明争暗斗。你在高门大院里住过,想必也很清楚,不过是表面和气。我不过是要我和玉漏将来的日子高枕无忧,你妹子你也知道她,她梦寐以求的无非是这样的日子。”为玉漏,还不是各自为利。不过玉娇倏觉得他和玉漏倒真是相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什么事,说来听听。” 池镜蓦地惊了一下,方才听她讲起旧事虽然怅然,也还算心平气和,以为她已经把那裁缝淡忘了。 也受过别人的欺负,但那没所谓,反正她对人家也没有真心。可小夏不同啊,他到底和别人不同,她只要想着曾是真心实意爱过他,就觉得吃了天大的亏。他们连家人吃了亏,哪有不讨回来的道理? 于是这般,出来便低声知会永泉,“回去后悄悄叫书启相公拟封书信给高淳县的牛大人,叫他寻着个叫夏罗春的男人,原是南京人氏,做过裁缝,今年是二十二的年纪。不论用什么法子,要他活不到二十三。” 池镜正要登舆,少不得收下腿来睇他一眼,“你愈发会办事了。” 池镜横他一眼,语调忽变得懒洋洋的,不甘愿的样子,“往我那老丈人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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