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 / 1)

何故一转眼,她又成了凤家的人? 但他再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有难听的话来说,顶多不去理他。这是他们池家尊贵冷漠的教养。 她莫名相信他是记得。 唯一的不同,这次他看来看去,在她单薄的背上看了好几回。 给他看,不信看不进他眼里去! 络娴只模糊认得个“笔”字,有些发酸地微笑,“你认得这些字,一定是认真读过书了?” 玉漏自己说来也很惭愧,她爹好好的读书人,再不济也不是养活不起,非要把家里的女儿都打点成个奉承巴结的礼物,四处送人。 池镜起身点头,“是这本,有劳二嫂。” 络娴趁势打趣,以便和他亲近些。她是新进门的媳妇,正乐此不疲地要同池家上上下下处好关系。 池镜半真半假地歪着手里的书玩笑,“谁说我借书就一定是去看呢?没准是拿去撕了生火。” 好在络娴是个简单的女人,年纪又轻,不大计较那些琐碎的规矩。或者她根本想不到旁的上头去。 “二哥那是客套话,二嫂也当真?怪道是新婚燕尔,丈夫说什么你都信,仔细别给他骗了。” “听二嫂这意思,仿佛是要替我主张婚事啰?” 也许她根本是局促得没法行动,小家子气的姑娘大多如此,甚至比不上他池家的丫头,见着个陌生男人就拘谨得厉害,手脚都不听使唤。 玉漏心慌得厉害,把脸偏向隔扇门外。日影西昃,把院门外头的桂花树的影拽到对面廊下。一地暖金色的太阳,一地暖金色的桂花点子,风却是冷的。 池镜反手剪到背后去,百无聊赖地把脚向上垫一垫,“二嫂说这话,仿佛我在外头的名声很不好听?” 池镜微笑道:“白劝两句就罢了。” 池镜告辞向外走,背影碾着日影,把书举起来摇了摇,“我先回去了二嫂,二哥回来你告诉他一声。” 玉漏坐下来笑,“你并没有哪句话说错,只是我听你们三爷好像有些不高兴,所以才拉住你。” 玉漏趁势打探,“那你讲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在外头风流?” “按说你们这宗人家,娶个公主也娶得上。” 玉漏把眼珠子向下一拨,不由得心事重重,“那他无意高攀,就是想娶一位门第相当的小姐了。” 玉漏一听,下巴险些惊得合不上,“还有一位是谁?” 在玉漏骇然的眼色中,她谨慎地笑了笑,“不过呢,说不准,朝廷里的事变故太多,又还没个准信。只是前年皇上问了二老爷一句说:‘你们家两位姑娘快当年了吧,有没有定下人家?’就这一句,阖家生等着,都不敢给两位姑娘议亲。” 欲谋远事,先得讨好眼前这位,络娴是她能进池家最有可能的门路。她忙调过话头,“你不是叫我 络娴倒犹豫起来,“你在家是不是有许多活计要做啊?我晓得我们凤家早不比当初了,年初我出阁后,家里裁撤了好些人。再说我大嫂那醋坛子性情,就有人使唤也不能轻易饶了你去,何况如今房里人手不够。我再拿这事情烦你,怪不好意思的。” “我们凤家也不至于落败到那个地步。”络娴也似宽自己的心。说着又劝她,“你如今跟了我大哥,我劝你往长远了打算打算。我大哥虽然这两年赋闲在家,可听我母亲说,朝廷近来又有放官给他做的意思。趁我大嫂还没生养,你先生个孩儿出来,做个名正言顺的姨奶奶,有什么不好。” 可见过了池镜就是见过了九重天,他面如冠玉,家世不凡。最要紧的,他尚未婚配。他的出现,令她还有梦可做——成为他的妻室,侯门池家的三奶奶。 玉漏很清楚,打算要嫁给池镜如同发梦,把终身搭进去个不切实际的梦里,大有可能一败涂地。但古人云“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就是输了也不要紧,总不至于丢了小命,反正她原本就是男人手上的一个玩意。 这话有道理,络娴自己进池家大半年还没动静呢。她也笑笑,吩咐丫头去取了料子来。单是做鞋子软缎就拿了三样颜色,叫玉漏拣,“你看看哪样颜色做鞋面好,黑的?” “你拣吧,我针黹上的功夫不在行。”络娴叫丫头收了别的料子,又叫把一件闲置的新衣裳也取来给玉漏,“这就当是我的谢礼,咱们俩身量差不多,你穿着一定出色。拿回去别给大嫂看见,省得她有话说。” “他们族中有门亲戚明日娶亲,家里的人都去了,大概人家还得留他们歇在那边,明日吃过酒席再回来。” “我娘的病不是又重了些嚜,我早起就赶着回去瞧我娘。这一家子忙活他们自家的亲戚,我的亲娘,难道我也放着不理会?”络娴说着把腮帮子微微鼓起来,秃噜着嘴皮子,似乎对婆家不重视她娘家有点怨言,又不好明讲。 饭毕络娴叫丫头去吩咐顶软轿玉漏回凤家,玉漏心里倏然感到些依依不舍。 可既是客,就没有久留的道理。她立起身来,把屁股千般不舍万般难离地从那暖榻上拔起来,以免坐得太暖和,一会适应不了外头的折骨的风。 络娴因问:“我下晌不是才坐回来一辆马车么?” 络娴忙起身拉着玉漏往外去,“唷,快趁这会你就坐了我们三叔的车回去,再迟可就真就没有车马了!” 跑到门上来,正撞见池镜要出去。他换了身黑绸灰兔毛领子直裰,外罩暗灰色氅衣,扎着黑帕头,老远走在门下,格外潇洒。 池镜拔回条腿来,见两女拉着朝这头跑来,跑得气喘吁吁髻亸钗遗。凤家打发来的那丫头,依稀记得说她叫玉漏?她怀里还抱着包袱皮,就跟逃荒的流民一般。 顺带手也拽着玉漏的胳膊将她提起来,玉漏摔得狼狈,臊得个脸通红,忙把头低下去。 络娴将玉漏朝他跟前一推,顺着胸脯直匀气,“吩咐是不敢,你不是要往四老太爷府上去?顺道替我送她回我娘家。家里车轿都借去了,总不好叫她个姑娘家,这么暗的天色走回去。” 取笑的是玉漏,可话不知是冲谁在说。玉漏抬起脸就撞上他不冷不热的笑眼,不自觉地退回到络娴身旁,识趣地低头,“我自己走回去也不怕什么。” 玉漏听见说她标志,先就心虚了大半,恨不得将络娴的嘴巴捂住。 亏得池镜没说什么,只吩咐门上小厮又去牵匹马来,对络娴道:“二嫂就为这个追出来?小事。她坐车,我骑马,保管安安稳稳给二嫂送回凤家。” 隔得这么老远,就是想借道谢的功夫和他搭句话也不能够。她把帘子放下来,擘画半日也没寻到个恰当的时机。兀突突和人搭话未免不妥,白臊了自己的脸面倒没什么,恐怕他未必肯理。 是后来池老太爷过世,爵位袭承给大老爷,皇上天恩,又点了大老爷一个江宁织造监察,大老爷就与一干家眷又回到南京老家来居住,剩下池镜父亲还在京中任职居住。 这会太阳全部落下去,寒气袭上来,玉漏忽然打个冷颤,感到一阵庞然的灰心。也不知先前自己是哪里来的那股拼劲,竟敢自不量力。头,她又决计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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