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看。”柳湘湘指着楼底下那块明地。三两巡捕持着警棍大摇大摆地拨开人群,围观的人群便哗然散了,游窜进一道道弄堂里。白布短衣的艺人领班拿汗巾擦着额上的汗,从布兜里分出一沓法币,塞到巡捕的手上。“看起来繁荣,其实骨头里霉烂得很。”柳湘湘笑着,眼底似有风轻轻晃过,“看起来好的未必好,看起来真的未必真。”第17章 照相十七谭五月沿着墙壁一面走一面看,墙上贴着挂着一张张方块状的相片,白的脸,黑的衣裳,灰的画布,许许多多陌生的脸孔被栩栩如生地印刻在小小的纸片上,一切的富丽光鲜都被驯服成单调的两样颜色。柳湘湘正对着照相馆里的一小面镜子,细致地描着妆,细细的尾指指腹在胭脂盒里一舔,搽到眼角,添了一缕恰到好处的风情。“相片里的人,他们为什么不笑呀。”谭五月问。“一会儿你记得要笑,没拍好都不准停下。”谭五月仰着一张素净的脸,看着挂在高处的一张相片,白皙嫩滑的脸蛋,眨着水灵灵的眼,眉头因太过专注而微微皱着。柳湘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唇角抿起一丝笑,招手唤:“五月,你过来。”谭五月疑惑着走到柳湘湘身旁。“我家五月呀,可是个美人胚子呢。”柳湘湘搽了一点胭脂,趁五月不备便往她脸上抹。谭五月微微一退,柳湘湘的指尖蹭过她的鼻尖,胭脂在鼻尖上留下一抹嫣红,如同脸上不经意落了一片飘零的花瓣。柳湘湘忍俊不禁,眼睛里溢出满满的笑意,连声道:“好极了。”谭五月余光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有两分稽意,微微地懊恼起来。照相馆里的是个老先生,戴着顶黑色的瓜皮帽,架着副圆框的眼镜,正弯着腰把胶卷装进暗匣,从巨大的照相机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来。还有个帮手的,看着像他的女儿,梳着满天星的刘海儿发,不厌其烦地招呼:“坐过去,坐过去。”柳湘湘和谭五月坐在了照相机正对面的木椅上。柳湘湘已将长发披散下来,粉黛薄施,神情从容,如夏日清荷洗尽铅华,有几分婉约清丽的韵味。“二位是从谭府出来的吧。”柳湘湘和谭五月对视一眼,回道:“是的。”“中秋那晚,有幸进谭府给傧相拍了一些照片。”照相馆的女人走到她们面前,替柳湘湘整理鬓角的发缕,笑道:“姑娘的眼睛好俊,勾得和尚都要还俗了。”虽是夸赞,但听着总有些不对味儿。谭五月瞥见柳湘湘的眼角,那杏眼藏也藏不住的风流,惹得一颦一笑都别有意蕴,真当配得上勾人二字。柳湘湘倒欣然笑纳,肩膀亲昵地与谭五月挨得更紧些,眉目含笑,眼波流转:“我要勾和尚做什么?能勾得我家五月少记些伦常经礼,多看我两眼,足矣。”谭五月微微拧眉,足尖儿轻轻蹴她,那个恃美而骄的人,简直没边没际了,说话一点都不晓得轻重。“开始了!”老头儿喝一声,开启了转机上的开关。二人赶忙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黑色的大箱子,谭五月显得要紧张些,坐得毕恭毕敬,冷不防的柳湘湘身子软软地挨了过来,谭五月感觉到柳湘湘撩人的发丝,如她的人一般软媚。谭五月的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一只素手又落在她的手背上。谭五月原本就紧张,此刻更犹如游蛇盘上脊背,战战兢兢的。黑色匣子里冒出了缕缕白烟。柳湘湘的声音在耳畔轻轻散开:“离我近些,记得要笑。”谭五月便听话地弯一弯唇角,三月柳梢冒出的新芽一般的软。“嘭”地一声,照相机炸开一道闪光。谭五月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柳湘湘不知什么时候,胳膊搂在了谭五月的腰上,衣裳蹭着衣裳,足尖抵着足尖,亲密无间的模样。大功告成,老头儿拆下灯胆,细细扫着照相机的灰:“过两天送到您府上。”从照相馆里出来,昏黄的余晖洒了一地,月亮从云层里头透了淡淡的轮廓出来。午饭吃得晚,肚子也不感到饥饿,倒是晚风爽人,炊烟从户户人家里升起,然后随风飘散。柳湘湘似乎不打算立刻回去,拉着谭五月晃悠悠地走。谭五月一边抬头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又一边一步不落地跟着柳湘湘的步子。她这回可算是舍命陪君子。可她的脚步和柳湘湘一样轻快,又像一个胆大的合谋者。夕阳逐渐被黑夜驱散,周围的光阴冷沉蔼,柳湘湘的背影和侧脸,似乎也是冷色的。谭五月生在镇里长在镇里,却对镇子不大熟悉,只跟着柳湘湘寻到河边。河面荡漾着粼粼波光,柔情蜜意地挨着低悬的夜幕,星光和波光也分不太清了。“烟花那女子叹罢那第一声……”轻轻的哼唱声让谭五月脚步微顿。温柔的嗓音如熏风沐百草,孤寂的曲调在柳湘湘的唇吻里添了迷人的韵味。“思想起奴终啊终身靠何人……”柳湘湘转过脸来,笑眼漾着泠泠的光。正是这个夜晚第一盏灯火点亮的瞬间。如一场正酣的梦。雾郁迷离,又流光溢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