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章叫了罗慎远过来,罗三太太无故不见的事,府中总要说清楚。跟陆嘉学作对无异于自寻死路,他比较赞成说罗宜宁病死,再为罗慎远娶一房继室。至于罗宜宁,那就跟罗家再无关係。 当初他要娶罗宜宁的时候,也是这般固执,由不得别人说半句。 罗慎远的茶杯重重地磕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屋内久久的沉寂,然后罗慎远又说话,语气还是淡淡的:「父亲知道,我为什么要娶当年的七妹妹吗?」 他所想像的未来的美好都与她有关,如果没有她,他不知道他的未来还有什么美好的东西。所以不管宜宁遇到什么,他都要找她回来。 罗成章手心发凉。 是啊,当年他又怎么会想到,那个丫头的儿子,竟然是如今的罗慎远。罗家如今的顶樑柱。 罗成章挥手,道:「去把四少爷找来,我问问功课。」 几天的思考之后,罗慎远已经从几欲崩裂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了。他开始缜密的思考,要不要亲自去找。这无疑非常冒险,但他怕自己越来越焦躁之后,会忍不住这么做。但这茫茫人海,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他心里很清楚。 当然正义一直都不是他考虑的第一要素,何况又在她出事之后。 皇上昨天情绪有所鬆懈,今天应该会把老师放出来了。 皇上刚换了道袍换了龙袍,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谁知道有个太监捧了摺子进来,通传要见皇上。罗慎远撇到那摺子上的笔迹,脸色微微一变,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把徐渭压上来。」 皇上虽然昏聩,沉迷女色与道学,但他不是个昏君,相反他非常的聪明。他不骂徐渭了,此时反倒严重起来。 徐渭嘴巴翁动,全军覆没……韦应池死了?他当年是推举过韦应池,但他熟知好友个性,他是绝不会贪污军饷的!他素来勤俭,京城中的房舍仅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只有一位老妻,他想给老妻买支金簪子,都要犹豫再三。 「朕没昏聩,他贪污再先,已有铁证。你与他书信往来,朕早有耳闻,朕最厌烦你们这些人!」皇上说着就站起身,声音掩饰不住的愤怒,「还想官復原职,给我带下去打入死牢!司礼监,拿笔来拟圣旨!」 君王雷霆震怒,接连好几个人跪了下去给徐渭求情。徐渭怎么可能合谋贪污军饷呢! 汪远静静地站着没说话。 虽然求情的人都被皇上罚跪打板子了。但是想到周书群的死,想到徐渭被陷害,朝中但凡有血性的人都无比激愤。跪下来求情的一个接着一个,六部给事中都纷纷跪下,其中杨凌是带头的。 罗慎远闭上眼,他知道很多人在看他。 一定会触怒皇上的,他不会跪。他想起汪远素日对他的利用,又想起他刚才说话嘶哑的声音,竟然不知道什么滋味。 说完之后就摔册而去,司礼监才唱礼退朝。 「罗大人。」汪远回头看着他,笑道,「怎的,竟然不为你的老师求情?」 「罗大人是聪明人。」汪远眯着眼睛,簇拥他的人不少,「跟 「多谢汪大人赏识。」 汪远说完就走了,而走过罗慎远身边那些清流的官员,看着他的神情则很复杂,甚至是冰冷的。谁都知道他是徐渭最钟爱的学生,破格提携,短短几年竟然就官至工部侍郎,如今请流派中的中流砥柱。 罗慎远什么都没说,一路回了府中。 「罗慎远——」 「老师出事进了死牢,大家都跪下求情,你竟然不为所动。老师平日待你有多好,你自己心里清楚!」杨凌一想到徐渭平日笑眯眯的慈祥模样就忍不住,「你就这么怕权势被夺吗?老师对你那些好都喂了狗肚子了!你还同汪远那狗贼说话!」 杨凌见他这般,一把扯住他,继续说:「我比不得你罗大人心硬,老师待我那一点好,我也知道知恩图报。今日来也就是和罗大人说一声,若是罗大人选择了汪大人,攀上高枝,我等自然是不配与罗大人交往的。」 「你这般的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倒是与那狗贼十分相配了!」 「你觉得徐渭对我好吗?有多好?」罗慎远步步紧逼他,「他要是对我好,会任由我处于风口浪尖,任人陷害打压吗?真的对我好,会防备于我吗?杨凌,你不妨自己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 「你明明就有状元之才,他却把你放进第二甲中,又亲自收你为学生,就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你。安排你做户部给事中,在他的羽翼之下被保护。最后再安排你做国子监司业,让你日后能门生遍布天下,官运亨通。是不是如此?」 罗慎远仍旧冷笑着:「而他做这些根本没有人发现,因为在别人眼里,我才是那个被他疼爱的学生。所以汪远等人的打击全在我身上。我不妨告诉你,你如果在我这个位置,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现在你还活着,应该谢我才是。」 「杨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般的清正廉明,单纯固执,的确不该和我同流合污。就此别过吧,徐渭的事我不会去求情的,虽然我也建议你别去求——但你肯定不会听的。」罗慎远转过脸走进府内,大门缓缓地关闭了。有人上前来给她撑伞。 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有没有冷着。他真想立刻就去找到她,将她带回来。这是非常不理智的想法,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而且现在朝中局势诡异,稍错一步可能满盘皆输,不能轻举妄动。 他明日应该去见见汪远的。至于别人怎么说他不会在意,于他来说有权势才能做想做的一切。 罗宜宁到这里来已经有近一个月了,也就是她离开京城已一月了。这里的冬天比京城要冷一些,又受了寒水土不服,她足足养了半月才得走动。程琅在都护府住下了,他应该在大同有公差,时常看到他忙碌。罗宜宁就住在他后一进的宅院内,若是想离宅院,必然要经前院而过。但是前院全是程琅的护卫。程琅对她的态度更奇怪,不时常与她接触,若是她要出去,却是绝对不可的。 屋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几个陌生的小丫头在走动,是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没得□□过,仅用来伺候她的日常起居。什么大丫头二丫头的也不分,她也懒得分。只知道近身伺候的两个,一个与她同岁名晚春,另一个大她两岁名晚杏。还有些洒扫煮食的婆子,都不记了。 前几日她终于能出去一回。罗宜宁观察了周围,她发现都护府的确可怕,里头是护卫,恐怕还有暗哨。外面有穿胖袄的卫兵逡巡,把手重重。程琅带她出去之后,她看到外面有条河,河对面有个寺庙。而旁边有鳞次栉比的房舍,小巷交错纵横,若是能钻进这些小巷里,倒是可能会逃出去。因已经十二月末临近过年了,到处都开始贴对联,挂炮仗了。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宜宁沉默。 「那里有卖闹嚷嚷的,」程琅修长的手一指,前面有个卖布头的地方,插了许多闹嚷嚷。「我小的时候,你常制给我玩。你还记得吗?」 宜宁觉得自己好像看到那个伏在她肩头的孩子。 大同是边界重镇,来往的马匹车辆非常多,草料需求也很多。有辆运废草料的架子车从都护府里出来,进了仓库之中。宜宁突然呼吸一紧,她记得马厩的方向离她住的院子并不远…… 想到这里,罗宜宁放下了手中的书。这两日她儘量平静,做出似乎已经适应这里的样子,让这些人放鬆警惕。 只要她能出都护府,就有希望出 「我想去后院走走。」罗宜宁对晚春说。 后院其实没什么看的,曲曲折折的房舍,一个连着一个,角门贯通,院中摆些水缸养植物,但这季节全是冰面。宜宁进了后院之后,就迅速地甩开了丫头,然后朝草料车的地方去。直到罗宜宁躲进草料垛里,心还砰砰直跳。 不久后她听到了车伕的脚步声,越发的紧张…… 一刻钟之后,都护府开始骚动起来。晚春晚杏两个贴身的丫头被罚跪在浇水冻的冰面上,惩罚她们看守不力。两人委屈得直哭,只觉得膝盖都要跪坏了。程琅已经管不得她们,阴着脸带着卫兵朝外面走:「周围的所有车一併拦着检查,城门设关卡,搜不到人不准开城门!」 程琅漠然,笑都不曾笑。大同总兵曾应坤被抓后,这里就是陆嘉学的地盘,他可以直接封城门! 「挺好的,挺能跑的,都差点出城了。」程琅把她抓进马车里坐好,捏着她的手腕说,「这里是边界,防守固若金汤。你就算出了都护府也出不了大同城!」 他看她脸色不对,伸手按她的太阳穴:「怎么了,你头风又犯了?」他说,「别急,我已经把郎中找好了,都护府里候着。」说罢吩咐马车跑快些。冬天里这般折腾能不痛吗,本来就没有好透。 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叫他阿琅。程琅几乎一震,他低嘆道:「对不起宜宁……真的对不起……」 她就闭上眼。 已经到了都护府外,程琅扶她下来。那郎中果然在堂中等候,程琅是料定了罗宜宁这般肯定出不了大同城。 那郎中试脉之后走出房舍,一脸疑惑。看到程琅还在门外,就拱手对程琅说:「得恭喜程大人才是,贵夫人这似乎是喜脉。只是月份不大,号得不真切,但凭着经验是八-九不离十了。」 「应当是的,老朽行医三十多年了,这还是拿得稳的。」 她肚子里竟然有罗慎远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