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府宾客未散,近了黄昏。丫头拿竹竿挑下屋檐挂的红绉纱灯笼,一盏盏点亮。 前院热闹,人生哄哄的。有个机灵的小厮跑进来传话,声音亮堂:「二老爷,二老爷,都督府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都督当堂宣称,娶说咱们小姐做的是继室,做宁远侯府侯夫人!」 小厮又笑:「二老爷,在场的宾客亲耳听到的,是咱们小姐。便有人快马加鞭来说了,那还有假的!」 「是的,宾客听得真真儿的!」 屋内的宾客皆站起来。 刚敬了酒。这时候外面就通传说三少爷回来了,罗成章立刻放下酒杯迎出去。 罗慎远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没有说话,目光可谓是冰冷至极。 罗慎远听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慢慢走近他说:「他是当堂宣布娶我妹妹为继室,你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妹妹吗?」 「他娶的是七妹妹,父亲可还记得?」罗慎远声音非常的平静,「在保定养病的罗家七小姐,罗宜宁。」 当年英国公让他称罗宜宁暴毙。但暴毙不吉利,还要做丧事,毕竟那时候罗慎远还要赶考。罗成章干脆称罗宜宁病了在修养,不得见人。 罗成章心里猛地震动。莫不是……这陆嘉学竟这般目无纲法,恋上了自己的义女,却因有悖伦理不得娶。干脆用了这招瞒天过海。此事关系罗家的声誉,罗家必定不敢伸张。他却能成功娶自己的义女为妻! 罗成章还愣着原地,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跟他说六小姐回来了。 夜深之后的正堂,罗宜怜哭得妆都花了,默默地啜泣着。早换了吉服穿了件家常的褙子,无心梳洗,还是出嫁的发髻和浓妆,乔姨娘站得几欲瘫软。别说正室了,妾室人家都没想让她当,竟还叫人送进了清湖桥!两母女都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可见这太过张扬不是好事,如今周围街坊谁不知道是你要嫁陆都督,现在可要怎么收场。」林海如想到乔姨娘以为自己女儿要飞黄腾达了,对这亲事提出的无数苛刻要求,罗宜怜还要罗宜宁给她端茶,心里就一股子的不顺畅。「你只是当个妾,无声无息的嫁了。这个时候说搞错了怕也没有人会知道,偏偏还要弄足排场……」 好吧,她不说了,让他们一家子合计去。林海如不再说话,叫乳母把怀里打瞌睡的楠哥儿抱回去睡觉。 站在一旁的罗轩远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低嘆一声。走到姐姐身边,拍了拍姐姐的肩安慰她。说道:「三哥未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要找三嫂的。三嫂若是早有意于都督,怕是早与都督一起了,怎还会嫁给三哥呢,父亲这个定是多虑了。您此时莫要去打扰三哥为好,徐大人那边的事还要他解决,他现在肯定无暇□□。」 罗成章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罗轩远这主意说得好,不管别人怎么想,总归要有个说辞的。他只要一想到小时候那个粉粉糯糯的女娃,叫他父亲叫了十多年的孩子,竟然是他帮别人养大的,他还是心里过不去,对她的猜测总是怀着最大的恶意。 嘉树堂的烛火一直亮着。 林永等人垂手站在罗慎远身侧。 片刻又有人进来拱手:「……探子回信了。说是都察院俭督御史程琅大人前几日进宫,皇上暗中指派了程大人去暗查,奉了皇命,恐怕要离京两三月的。但因是暗中指派,也不知道究竟去的是何处。另外,您吩咐的画已经送进皇宫了,皇上看了没说什么,收下了。」 陆嘉学不愧是斩杀了兄长,篡夺了侯位,陪皇上登封至极的人。这局一环扣一环,为的是真正算计他的妻子。 程琅把罗宜宁带去了哪里?官道四通八达,很可能一转眼就找不到了。他派再多的人出去都是大海捞针,更何况这次是程琅陪同。程琅绝不可能让沿途留下蛛丝马迹。就算他想亲自去找,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他亲自去漫无目的的搜寻,那是最不理智最极端的做法,几乎就是在向全天下宣告罗宜宁不见了。慎远很清楚,这个局解五可解,只能一个个地方去找。而且还不能惊动旁人,否则宜宁一样艰难。 「都出去吧,我休息一下。」罗慎远道。 一切都在,她喜欢的首饰,亲手剪的腊梅。只是屋中没有她的身影,没有她说话时热闹的声音。夜寒冷而寂静。 罗慎远久久地坐着,手微微地颤抖。最温暖的东西被人夺走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应该是算计,那种毁灭的报復的衝动。她才不见了一天,好像一切黑暗的东西都快要压制不住了。 外面雪又开始下了。 一般醒来的时候都是在他身边,他在看书,或者是写字。宜宁靠着他他从不拒绝,纵容她在自己的怀里睡。但现在她只看到了陌生的屋顶。屋内点了一盏油灯,虚弱的光摇曳着,她看清楚这是个房间,一张架子床,八仙桌,围屏。没得别的东西,应该不是长期住人的地方。 她只站了一会儿,手足都冻得僵硬了。好似没有穿衣裳般,风不停地往她的衣襟里灌,冷得刺骨。罗宜宁冷静地思考着,这样的天气若是逃出去,恐怕会被冻死在路上。 忽然有狗吠声响起,脚步声渐近。罗宜宁猛地回过头,看到房门被打开了。 他看到宜宁站在窗前,有雪都吹进来了。立刻大步走过来把窗扇关上,才阻隔了寒风的侵袭。然后他摸了摸宜宁的肩,便皱起眉。脱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她身上:「你明明知道外面都是护卫,何必再看呢?就算你能出去,外面冷得滴水成冰,你会被冻死在路上信不信?」 「我不要。」她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和平时没有区别,却透着一丝极致的疏远。 她已经走到了桌前,却没有拒绝进食。她本来就纤瘦,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天气又这么冷,她再不吃恐怕撑不了多久的。 垒得尖尖的一碗米饭还冒着热气,宜宁拿着筷子开始吃起来。「这是在哪儿,」她突然问。「你应该带我出了京城了吧?」 程琅心里隐痛,他突然发现自己非常受不了她的冷漠。一丝一毫,他希望她还是那个温柔对他,把他抱在膝头教他读书的宜宁。她的任何冷漠或者是厌恶鄙夷,都会让他如刀割一般的痛。 罗宜宁越听越心寒,已经过雁门关了!看来路上还真是快马加鞭,沿路还要准备换马,早就有预谋了。她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没这么愤怒了。程琅……程琅居然叛变她投靠了陆嘉学!她悉心的教导,百般的纵容,就是这个结果!程琅要做他的走狗,什么情义道义的,原来所谓帮她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计策而已! 他是她少见的,最好看的男性。 程琅看了就笑:「你想打我吗?也是,我毕竟一开始还说要给你报仇,转眼就叛变了为陆嘉学效力。你应该愤怒的。」 罗宜宁抽回自己手,其实饭也吃不下去,冷冷地看着他:「程琅,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宛如对自己的亲生子。你觉得我亏待过你吗?我不求你报答,你原来对我见死不救,劫持于我,我可说过你半句?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好玩吗!」 他知道这些话如何伤人,但就应该这么说。而且他的确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甚至去帮陆嘉学也无所谓。这是没有骗她的。 她浑身发抖,竟然不知道究竟是冷还是气的。天寒地冻的,跑了也是回不去的,越想就越发的绝望。 听到门关上之后,罗宜宁才坐在桌前慢慢地吃东西,饭菜已经冷了。他刚才提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罗宜宁喝完了整腕的鸡汤,头却越来越昏沉。心里更恨,她跑都跑不了了,他竟然还在里面放东西…… 天还没亮,他抱着罗宜宁上了马车。 陆嘉学留在京城还有要事,毕竟瓦刺部与鞑靼部结盟一事,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应对。但也最多一两个月,陆嘉学肯定还会以宣大总督的身份回到大同,罗宜宁现在对他这么抵触,陆嘉学真的来了,她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