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在平远堡带的三万大军全灭的军机密报,陆嘉学都是昨晚才收到。随后就去禀报了皇上,所以朝廷上下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他从不忌讳光明磊落的君子,但是这种人物是他最忌惮的。别说他忌惮,出了这事之后汪远何尝不忌惮,徐渭想让罗慎远升任大理寺卿,正好原大理寺卿年事已高,马上就要告老还乡了,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顶上。但是汪远不同意,徐渭一向做事低调,为了罗慎远还特地给皇上递了摺子,难得要驳斥汪远。 程琅说道:「我还不知道罗大人家里如此高傲,朝廷五品官也当做閒杂人等看待?」 现在事情紧急,程琅也不想再多做无谓的纠缠了。他的语气淡了些:「我也不是来找你的,而是我宜宁表妹正在你府上,原来的事先不说了。事关英国公,还望罗大人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我刚从宣府那边得到的战况消息!」 魏凌刚去了宣府半个月不到,宣府那边一直没有消息。现在看程琅这个样子……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天色虽晚,但是众位太太们看戏看得正热闹,还没有停下来。 罗宜宁侧过脸,看到谢蕴的侧脸在戏台的灯笼光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入宁远侯府见到谢敏的情景。谢蕴和谢敏的个性倒是真的挺像的,当年谢敏也不看重她。其实直到她死两人都不算交好,这些出生在名门世家的嫡出姑娘,从小就被吹捧着,眼高于云是正常的。 罗宜宁默默地喝茶,旁侧有个穿对襟白底百蝶穿花纹褙子的小姐就拉了拉她的衣袖,问道:「你是罗大人的妹妹?」 宜宁突然想起这招数多年前隔壁的高小姐也用过。 这位宋三小姐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倒也不怯谢蕴的气场,而是挑了挑眉说:「谢二小姐的名声我等比不得,我不过是送个点心而已,怎么谢二小姐听了不高兴了?再者我什么时候定亲了?」 宋三小姐说不过谢蕴,涨得脸红。罗宜宁拉了拉宋三小姐说:「要说点心,他更喜欢素点一些,过甜过咸的都不喜欢。」想到三哥不喜欢孙从婉,他们的亲事估计是成不了的。罗宜宁有意为他多多撒网。略微一想他素日的喜好,又接着说,「上次我做了一种枣糕他还挺喜欢的。」 宋三姑娘这才松了口气,别人都追着捧着谢蕴,她却一贯就不喜欢谢蕴的脾气。这位英国公府庶出的小姐话虽不多,但合了她的胃口,人总是喜欢对自己和善的人。她笑了笑说:「我是没有定亲的,原来有家自小的婚事都让我娘退了。我性子又直,话说了你别见怪,我没有别的意思。」然后又问宜宁,「听说你是英国公的女儿,英国公可是了不起的——当年要不是他和那位陆都督,北元还在骚扰边关呢!我最是敬重保家卫国的人了,小时候还总想着嫁个将军呢。」 谢蕴想到他对自己冷淡的样子,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偏偏这个人不行,若是说他不喜欢她,她家世才学外貌哪点差了?上次在罗家,除了她能和他对几句,那孙从婉又何尝能说上话?谢蕴知道他也赏识她的才学,不然凭他的性子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但要是说喜欢她,偏偏他又这么冷淡,好像从没见他对哪个人特别好一样。 前面那个人走过了一片阴影,灯笼暖黄的光下可见他长得俊逸出尘,一袭月白直裰,面如美玉。谢蕴微微一怔,此人的外貌实在是太过出众了。她记得这个人叫程琅,当年他中探花的时候也是很出名的。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而慢了他一步的那人俊朗修长,一身官袍,气质沉稳,不是罗慎远还是谁…… 罗宜宁正在跟宋三姑娘说话,听到动静也往回看。 程琅看她懵懂不知的样子,就想到她前世受过的诸多苦难。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爹魏凌护着,突然不忍告诉她。 罗宜宁皱了皱眉,他怎么还学着吞吞吐吐了。他这么急着赶过来应该是有急事吧。她问道:「怎么了?你可是有什么不好说的?」 罗宜宁听到他的话心里猛地一跳,拉住他的衣袖问:「父亲怎么了……他不是在宣府镇守吗?」 她从来没看到罗慎远对谁这么耐心过。任她抓着自己衣袖,半点不耐烦都没有。 罗慎远吩咐了丫头说:「去请太太过来。」 最后程琅低低嘆了口气,才说:「他带兵在平远堡……中了瓦刺部的埋伏,三万兵马全军覆没。他生死未卜,我刚才去了一趟英国公府,魏老太太知道了气病了身子。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若是英国公回来了,你也能早日知道。」站不稳。靠着栏杆有些虚软,唱戏的锣鼓声仍然热闹,她抬起头只看到屋檐下的灯的光。 珍珠等人听了已经立刻飞奔回去收拾东西。罗慎远想到英国公府如今只靠魏凌一个人支应门庭,魏老太太年老体弱,庭哥儿还太小,要是魏凌真的不在了……他低语道:「眉眉,你稍等我片刻,我吩咐了府里的事跟你一起过去。」他怕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她转过身,低声跟程琅说:「……路上你跟我说说经过。」 林海如匆匆赶过来,看到罗慎远不免觉得怪异……昨夜还打了他一巴掌。问清楚了事情,林海如连忙让下人准备马车。宜宁带来的箱子简略收拾了一下,立刻就搬上了马车。罗慎远看到程琅扶着她上了马车,程琅也带了护卫过来。马车很快就出了胡同。 罗慎远站了一会儿,才回过身进府。看到林海如带着丫头站在庑廊下等他,府里的戏班子刚才已经散了。 林海如说:「今日谢夫人向我打探你的事。谢蕴那姑娘我瞧了瞧,说真的实在是出色。我虽然喜欢宜宁,但也不得不说若是成亲,宜宁比不得她……昨晚那事你要只是一时情不自禁了,我也理解,以后自当没有发生过。但你便要恪守兄长的本分,不要再做这般荒唐的事了。」她的语气一紧,「但你对她要是真心的,那该如何是好!如今她父亲又出了这样的事,要是受了你什么委屈……」 甚至于如今他都隐忍不发,暗中筹划。只希望这一切平平稳稳,顺顺利利的。 「那你……」 林海如有些惊讶:「你……你怎么算计人家了?孙家那位小姐这么喜欢你……」 「要是宜宁她……她对你没有别的心思……」林海如说起这个,声音都不觉得变轻了。「你要怎么办?」 他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只能预料这种情况永远不要发生。 她觉得口齿生寒,突然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隻茶杯递到她面前,程琅低声道:「我记得你喜欢果茶的……这里有炉子烧热水。」 宜宁接了他的水没喝,握在手里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兵?」魏凌征战沙场多年,绝不是冒进之辈 「那朝廷可派兵增援了?」宜宁又问。 她听了默默点头。 宜宁抬起头嘆了口气,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分散注意:「那时候我也不怎么读书,却觉得读书很好,你该会一些的。幸好你也聪明。」 程琅抿唇一笑,就是记着她的话才去考取功名的。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好,被她夸了才有种舒缓慢慢地渗透下来。 他声音忽然一低:「原来是我不知道是您,那明珠、沈玉都曾害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程琅怕她责怪般很快就笑了:「我都知道,我不会贸然去做的。」 程琅不再说话之后,就听到黑夜里她在自己身边的呼吸,甚至感觉得到她身体的温软和娇小。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马车实在是有些狭小。她又近在咫尺……原来在梦里肖想的情景一遍遍浮现,他在心里默念道德经才勉强压制得住。 程琅垂下头,声音有些哑:「宜宁,我来给你倒水。」 宜宁心里想着魏凌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直到马车缓缓地停下来,外面赶车的人说:「小姐,英国公府到了。」 程琅放下了掌心小小的茶杯,才跟着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