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其实对郑妈妈并没有什么情绪,她只是不理解郑妈妈的方式。这个口口声声说为了保护小宜宁才走的人,把小宜宁留在罗家,她小小年纪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暗算,恐怕小宜宁自己都算不清楚。 宜宁靠着窗在纸上描花样,她想给罗老太太做一双护膝,到了雨天的时候祖母的风湿髮作的时候,也不会疼痛难忍了。阳光透过槅扇静静地洒在她身上,小小的宜宁跪在高大的茶几旁,显得弱小而稚嫩。 宜宁放下笔,拿起纸来吹干墨迹,一边问道:「雪枝,我要给祖母做一对护膝,你说用漳绒面好还是绸缎面好……我觉得漳绒面的穿着舒服一些。」 最后一句声音压得低哑极了,却让宜宁整个人都怔住了。 宜宁被雪枝牵着走到西次间外,看到许多丫头在罗老太太的房里进出,手里端着热水,端着参汤。大丫头跟徐妈妈说:「参汤一点都喂不进去,您说该怎么办才好……」 她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宜宁,立刻向她走过来。蹲下身跟她说话,声音柔和了一点:「姐儿,你不要怕。现在里面忙成一团,你先呆在外面,好吗?」 虽然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天真的来了的时候,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从没有人像罗老太太一样对她好。她护着她,宠着她,宜宁前世被害死的时候,心已经如寒冰一般。好不容易有了罗老太太对她好,她心里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祖母了。 宜宁只是说:「我要看祖母。」 宜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她退到了旁边。徐妈妈说得很对,她一个孩子在里面也不能帮上忙,她进去反而添乱。 就像她在玉簪子里的这么多年,无论她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有多么愤怒,多么委屈,多么难受。但她始终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她只是一个局外人,被迫看着一切发生,无力干涉任何事。 他一眼就看到宜宁孤零零地站在旁边,她的神情有些茫然。她这么小,往来的人没有人看她,她一个人站在高大的柱子旁边,非常孤独无依。他心里又似乎被揪了一下。走过去到她身前,半蹲下来看着她:「眉眉,你怎么了?可是害怕。」 罗慎远已经伸手把她抱了起来,他长得高大,把小小的宜宁抱进怀里。 宜宁地抓住他的衣襟。罗慎远把自己从那种什么都不能做的恐惧,什么都不能说的恐惧之中唤醒过来了。她似乎才回过神来,现在她已经不是簪子了,也不会再如此了,她靠着罗慎远温热的胸膛,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宜宁不怕。」 罗老太太若真的出事了,谁还能这么护着她呢。 所以现在不行了,她不仅是小宜宁,还是那个在后宅被困了二十多年的罗宜宁。这段童真的日子只能过去了,日后必定也不能再有了。 徐妈妈说:「上了渡船走了。怕是追不上了。」 徐妈妈听了立刻点头,三少爷果然不愧得罗老太太看重,这份临危不乱的心思几个人能有。 宜宁多听一个字,心里就难受一分,紧紧地捏着罗慎远的衣襟,几乎说不出话来。 罗慎远就道:「那请先生立刻去写药方吧。」说罢让身后的管事带郎中下去。 宜宁对他点了点头,罗慎远缓缓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不怕就好。」 她抱住了三哥的脖颈,又有些说不出的堵得难受。三哥也是想安慰她吧。 林海如和陈氏坐在罗老太太的床边,几人明显都听了郎中的话了,几个大丫头都在抹眼泪了。 罗老太太的面容从未如此苍老,好像一时不见就衰老了下去。她还睁着眼,看到宜宁来了之后,目光似乎有些闪烁。嘴里喃喃地说:「眉眉、眉眉……」 罗老太太环看了坐在她身边的几人,林海如也很难受,拉着旁边丫头的衣服手都揪白了。陈氏眼眶发红拿着帕子擦眼泪,默默地不说话。 而罗慎远隔着几人远远地看着她,那目光却太过深沉,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我……和慎远说话。你们、你们出去……」 罗老太太却闭上眼,不忍再看她。 旁边大丫头说:「老太太要和三少爷说话,诸位都先出去。」 罗慎远走上前站在她床前,屋子里的人都走了,槅扇被吱呀一声关上了。 罗慎远默默地听着。 罗慎远微一皱眉,罗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能让别人知道? 「你可……答应我?」罗老太太目光闪烁,罗慎远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如此哀求的神色。「我没有……没有几天活的,你可……可答应我?」 罗慎远也半跪下来,他终于缓缓地嘆了口气,说:「您不是知道答案吗,那又何必再求。宜宁是我妹妹,我自然会庇护她的。」 罗慎远闻言抬起头,眉头微皱。 屋子里许久没有动静。 丫头们连忙拦住他。 罗慎远看着宜宁,她站在林海如旁边,林海如牵着她的小手,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罗慎远点了点头,他向她伸出手:「眉眉,到三哥这里来。」 罗慎远半跪下来,揽着她的小肩膀对她说:「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以后你有我护着你。你知道吗?」他似乎在说某个誓言,语气平静而坚决。 那晚一直到半夜,大家都守在罗老太太门外。罗老太太的病越来越重,到最后话都讲不出来了,看着承尘喘着粗气。 罗成章已经吩咐罗慎远去准备后事了。罗大爷前几天才回了京城,还在路上。信还捎给了宜宁的长姐罗宜慧,应该也是在路上了。 大家熬了一夜,双眼通红。轩哥儿早被抱回乔姨娘的房里睡觉了,罗宜秀也先回去了,罗宜玉与罗宜怜倒是还跪着。 如今没有罗老太太撑腰,宜宁能算什么。她只会更不把宜宁放在眼里。 院子里太阳初升,今天的晨光特别的明亮。入秋之后难得有这么晴朗的天气。 身后突然传来慌乱的声音,有人在喊老太太,有人说叫郎中。 她没有管雪枝,也没有管大伯母的叮嘱。 「祖母——」宜宁跑到了门口,衝进了房里,她茫然地看到罗老太太睁着眼睛,而她一点气息也没有了,手也没有动了。 陈氏也愣住了,她僵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