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宁远侯府,正是夜烛高照的时候。 他还小的时候,宜宁带着他在前厅摘女贞花,让他用洗净的细纱布捧着,晒干之后可以做成香囊,放在枕边安神。她穿着一件素青的长褙子,手腕上带着一个普通的白玉镯子,玉镯在她手上晃晃悠悠的,显得她的手腕十分纤细。在幼时的他看来,那是世上最好看的手。女贞的香味也是最好闻的。 程琅微微有些出神。直到前厅外来了一个护卫,跪下喊道:「公子。」 护卫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程琅打开看了,随即冷笑。 护卫应喏,随即犹豫了一下又说:「公子,北直隶今年的解元已经登了黄甲……是保定罗家三公子罗慎远。」 「他非池中物。」程琅笑了笑,淡淡说,「说不定与他日后,还要同朝为官,且先等着吧。」 早年大舅陆嘉然还在的时候,宁远侯也是整日笑语喧嗔十分热闹。后来四舅成了侯爷,成了陆都督,大舅被他杀了,整个侯府都变了。二舅和三舅虽然没有被殃及,但是每次看到四舅都吓得腿打颤,后来主动避去了前院住。后院住着的人就渺渺无几了。 丫头通传之后他才走了进去,看到陆嘉学正站着长案后,和下属说话。 陆嘉学今年二十七,长相俊朗,特别有种柔和的气质。身材高大,披着一件黑色的鹤氅。若是不瞭解他的人必定觉得他性子极好。但其实是相当冷厉无情的,他杀陆嘉然的时候,他在战场上带兵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过。 陆嘉学讲完之后,才喝了口茶问:「找我何事?」 陆嘉学打开看了,也没有说什么,提笔开始写字,他写得很稳。写完之后迭了信纸,跟他说:「把这封信给道衍,他看了就知道了。别的也不要管他。」 程琅低下头,微微一笑说:「讹传而已,舅舅不必在意。」 风流一点没有什么,他并不在意。 程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从陆嘉学的书房退出来。虽然他名满北直隶,虽然他喊陆嘉学一声「舅舅」。但是在陆嘉学眼里,他不过就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程琅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可是给侯爷送东西过去的,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西苑……程琅脸色一沉,他怎么忘了这宁远侯府还有个西苑! 当年名动京师才貌双全的世子夫人谢敏,如今不过是抛在荒院里没人理会的中年妇人。陆嘉学杀了她丈夫陆嘉然之后,为了以示自己也非赶尽杀绝之人,放过了谢敏,让她搬进了西苑里。虽然没有死,但这么多年活得也跟死没什么两样了。 罗宜宁年级轻轻,没享过福就被人害死了。死后丈夫却飞黄腾达,成了手握重兵的陆都督。而谢敏被说是害死了罗宜宁,在西苑关了这么多年。 他看了陆嘉学的书房一眼,才离开了后院。 雪枝正指挥着丫头把湘妃竹帘换成杭绸帘子。宜宁靠着窗櫺,一边吃拌了桂花糖蜜的梨块,一边背诗经。 罗慎远毕竟是庶长子,要肩负二房的责任。 宜宁就更加无聊了,多半都是陪着罗老太太,看郑妈妈的针灸。或者罗宜秀找她去后山摘桂花,回来做桂花糖蜜。 林海如终于融入了保定世家太太的圈子里。她嫁过来五年都没能成功融入进去,罗慎远中了个解元,她就受到了热烈追捧。宜宁很是为她欣慰。人家以前都只请陈氏的,现在她总算是有点交际了。 巡抚夫人有一次就扯着林海如说:「……我在徐州有个侄女,长得清秀可人不说,鍼黹女红也极好。她祖父就是徐州知府。你若是也有意,咱们就找个道士合八字。」 林海如被巡抚夫人热情招待,有点不好意思。大家都以为罗慎远的事她能拿主意,其实她半点都管不了,她只能说:「这还要看慎远的意思,我是不懂的。」 宜宁见林海如又被人家的话给绕进去了,连忙笑眯眯地说:「祖母说了,三哥还要读几年书的!」她现在是个孩子,说了人家又不会怪她。 宜宁还问过罗老太太的看法:「三哥最 老太太眼皮一抬,懒洋洋地问她:「那你觉得哪个好?」 罗老太太听了就笑,反问她:「人家几块榴莲酥就把你收买了,你连你三哥都要卖了?」 罗老太太又接着说:「他的事我不着急,我也不会管他。日后他再中了进士,上门提亲的更是要络绎不绝了。」 林海如隐隐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请她聚会的就少了大半。 这时候外面守着的丫头走进来,跟她说三少爷过来看她了。 罗慎远走进来的时候,看到那小丫头已经给自己备了一盘切好的梨。他只看了一眼,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从通州给你带回来的。」 宜宁最近已经被宴会上的各种糕点吃到伤胃,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很快重新喜欢上。当然她也不敢说什么,收进了匣子里,拉着他正要喝茶的胳膊,笑着问:「三哥,通州好玩么?」 罗慎远抬起头,慢慢盖上茶杯说:「倒是不错。不过我听说,你为了几块糕点就要把我卖了,便特地给你带了一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