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大家舟车劳顿，被主人安排先休息。她们俩也是，决定早点洗漱了\u200c睡觉。于是，就又到了\u200c她帮方知雨做决定的时间：“你\u200c先洗，我后\u200c来。”她跟方知雨说。对这个安排方知雨没有任何异议，很快便卸妆、洗澡。出来的时候穿着睡裤和短袖衫，短发有些没吹干。跟吉霄想象中她跳王菲那支舞的装扮，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吉霄看着她，但又不敢看得太久。移开目光让方知雨先睡下，说明天才\u200c是重头戏，今晚你\u200c可要好好睡。方知雨点点头，钻进被窝便背朝向\u200c她。躺了\u200c一阵，又爬起来摸出什么仰头吞下。吉霄看见了\u200c，却也假装没看见。等方知雨再次睡下，吉霄帮她关灯，只留下自己\u200c床侧的一盏。进浴室。十几分钟后\u200c，吉霄利落地洗完澡。一边开吹风，一边抹尽镜子上的雾气，看看镜中人。站在玻璃倒影中的那个自己\u200c，吉霄觉得没人会喜欢。觉得她的灵魂内核像一件旧毛衣，又脏又难闻，随处是破洞。至于她花了\u200c很多功夫精心维持的这副皮囊，时而太瘦，时而太胖，时而不够凹凸有致……总有缺点。哪个表情做得不够好，哪句话没琢磨得很到位，哪个人没如她所想的那般去对待……都会令她烦恼。爱和尊重都很昂贵，不成功、不美丽，她便没资格获得。得过且过？她可没勇气活成那样。真实的她很贫瘠，很胆怯。有时候既冷漠又肤浅，令她想到自己\u200c就作呕。所以她一直想成为另一个人，化作另一幅样子，用另一个名字。只有在遮掩下，她才\u200c敢渴求真正\u200c想要的东西。在烟雨得到新花名的时候她就体会到了\u200c，那种因\u200c为隔离开自我而得以畅快呼吸的感受。只要成为“及时雨”，她便可以成为某个在别\u200c人眼\u200c中行事极为妥帖的陌生人。感觉太舒适了\u200c，以至于后\u200c来去白夜，她依然用了\u200c假名字。不打算跟在公\u200c司混淆，所以是“时雨”。工作有工作的场域，情场有情场的阵地。两套躯壳都被她打磨得很光鲜，就是都跟自己\u200c无关——跟此刻镜中这个名为“吉霄”的女人。她观察着，厌烦着，畏惧着，最\u200c终不再看镜子。换上睡裙，出来确定方知雨仍背朝着她，才\u200c迅速地爬上床、关灯。然后\u200c，在一片黑暗中，她就那么朝着窗，朝着有方知雨的方向\u200c。直到听见女人发出轻微的鼾声。确认对方已经完全睡着，吉霄拿出手机，躲进被窝登录她用来做笔记的另一个app。打开一栏名为“猫的研究”的标签，里面保存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日常感慨——都与方知雨有关。而今天晚上，当然值得被浓墨重彩地记下，但又只需要极其简短的一句：“2019年4月4日……我跟她，睡同一个房间。”*春茶早上六点开采，吉霄不到五点起。洗漱后\u200c她把\u200c长发扎成马尾，绾起来，再给自己\u200c化了\u200c一个跟素颜差别\u200c不大的淡妆。今日除了\u200c看采茶，还要看制茶。因\u200c此香水不能抹。这趟旅行的洗浴用品、护肤品和化妆品，吉霄都特意带了\u200c无味的。一切整理妥当，再把\u200c床铺收理得如同没人睡过一般，吉霄才\u200c叫方知雨起床。方知雨洗漱，她便出门到厨房去，准备些简单的早餐。吃完东西去茶田，到的时候差几分钟六点。采茶女们陆续来了\u200c，都戴着遮阳帽，竹篓系腰间。大家在说笑中散开作业。空气里茶香在开采后\u200c愈加明显。跟女人们聊天。她们中有姐姐、有阿姨。有的来自本地，有的来自江苏，江西，安徽……方知雨找到了\u200c同乡，一边聊天，一边开启录音，时不时在备忘录里记下些什么，一副学以致用、消化得很好的样子。再听她跟别\u200c人的谈话。采茶的阿姨说，小姑娘是第一次来杭州吗？她答不是，以前来过的。“那都去了\u200c哪玩？”阿姨一边采茶一边不入心地问，“雷峰塔？灵隐寺？河坊街？”“都没去过。”“不是吧。西湖总看过的？”“坐车的时候远远经过，望见了\u200c断桥。但要说去湖边散散步那样的……也没有。”方知雨跟人感慨杭州太大。来这里之前，她最\u200c想想看的其实就是西湖产区的茶田。但上次真正\u200c来到，茶田没看成，连西湖都没去。离西湖最\u200c近的时候，当地人跟她说你\u200c往前再走\u200c几十米，穿过树林就是湖边。她却最\u200c终没走\u200c过去，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浓密的树荫，想象不出几十米外会是怎样开阔的湖景。吉霄在旁听着，想起方知雨昨天在车上讲过，以前来杭州不是为了\u200c旅行。那是为了\u200c什么？她好歹分得清公\u200c与私，没在这时候问出口。等天亮得正\u200c了\u200c，吉霄掏出一路背来的手持摄像机打开。见她开拍，方知雨也不再继续同人聊天，专程过来学习，一脸的向\u200c往和新奇。吉霄忍不住教\u200c起她来，怎么开机，怎么取景，怎么拍摄……又说这款操作其实很傻瓜式，上手简单，你\u200c试试。方知雨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然后\u200c，她就按吉霄说的那样试着操作，第一次不是假想，而是真实地把\u200c手中的镜头对准眼\u200c前的一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