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一一面听一面点了点头,能够开始思考这些问题,说明郭靖已经长大了,将要变得成熟起来了。郭靖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滔滔不绝,对着王道一尽诉心中诸般疑难苦楚:“咱们学武是为了什么呢?说到底不过用来打人杀人罢了。小王道长,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看来我过去二十年是全都错了的,我勤勤恳恳的苦学苦练,到头来只有害人。早知如此,我一点武艺不会反而更好。但如不学武,那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这个人活在世上,到底是为什么?以后数十年中,该当怎样?活着好呢,还是早些死了?若是活着,此刻已是烦恼不尽,此后自必烦恼更多。要是早早死了,当初母亲又何必生我?又何必这么费心尽力的把我养大?”他翻来覆去的说着这些话,到后来越说越是糊涂,在地上踱步愈急。王道一坐在树下,听他也说的差不多了,看着郭靖在眼前晃来晃去,便笑道:“好了,你别再转悠了,我都快被你搞晕掉了。你看你急什么?想问题哪有这样东一下、西一下想的?总得一件一件来解决啊?”郭靖一下刹住步子,转头愣愣看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再说什么。王道一微微一笑,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说道:“你先坐下,咱们慢慢来讨论,总能都想通。”郭靖在她对面找了块空地坐下,王道一笑道:“郭少侠,你近来潜思默念,颇有所见,已不似先前那般浑浑噩噩的了,这一点倒不错。”郭靖摇了摇头,道:“道长莫夸奖我了,我一直都是个大糊涂虫,什么事情都想不明白,现下更是理不清头绪。我已立志终生不再与人争斗。恨不得将所学武功尽数忘却,只是积习难返,功夫既上了身,想甩脱也不可能了。”王道一颇有同感的感慨道:“是啊,功夫既已上了身,自然是无可奈何了,但事已至此,人总要好好继续生存下去才是,不要刻意去逃避它们,也不要逃避未来,善加利用便好。郭少侠,你可知为何我好好的全真教不呆,却偏要在两年前下山来淌江湖这滩浑水?”郭靖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茬,但还是老实答道:“小王道长的事,江湖上早有风言风语,我也略有耳闻,是不是因为那《九阴真经》?”王道一点头道:“对的。数十年前,武林秘笈《九阴真经》出世,江湖上豪杰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而招致杀身之祸,后来华山论剑,我师重阳真人独魁群雄,夺得真经。他老人家本拟将之毁去,但后来又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福是祸,端在人之为用。’终于将这部经书保全了下来并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命我学了去。”郭靖不知这其中详情,现下听王道一说来,颇为讶异道:“原来小王道长不是自愿学那《九阴真经》的?”王道一转头看向远处山峰,微微点了点头,对这一节不愿多说,又转回头来继续对他道:“我给你讲这件事,旨在告诉你天下的文才武略、坚兵利器,无一不能造福于人,亦无一不能为祸于世。你只要一心为善,武功愈强愈好,又何必想着将之忘却,徒增烦恼?”郭靖沉吟片刻,还是颓然道:“可就现下来看,我是一件好事也没做过的,但凡与我沾边的人,总没得到什么好结局。穆世姊是这样,母亲是这样,华筝妹子是这样,托雷安答也是这样,我想做好人,最终却对谁都不好。”王道一瞧他半晌,知他是因丧母的打击太大,思想上走了死胡同,便反问道:“你想做个好人,那我问你,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人是好人?”郭靖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侠义之人。”王道一又问:“那什么是侠义?什么是侠?”这下倒把郭靖问住了,他隐约记得两年前王道一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只是那时他初出茅庐,懵懵懂懂,对这问题并未细想,此刻又被提及,他皱眉思索片刻,认真问道:“小王道长以为呢?”王道一没有直言,而是先道:“太史公有云:‘所谓侠者,其言必行,其行必果,已诺必成,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你觉得这话怎么样?”郭靖虽读书不多,但也知太史公便是那著《史记》的司马迁,千古第一史家的话怎会有错?于是他道:“千真万确,便是如此。”王道一道:“那好,既然如此,以这个标准,你算是侠吗?”郭靖一愣,想想道:“我虽生性愚钝,但在能力之内,确实从未失信于人,亦从未贪生怕死过,按此标准,便算是侠了,但难道侠就是像我这般一无用处吗?我可是不敢当的。”王道一道:“这就是了。你再想,以这个标准,蒙古大汗算是侠吗?算英雄吗?”郭靖道:“蒙古大汗在草原上的威望有目共睹,向来言出如山,说一不二,就算做错事,也是大大方方,毫不屑于遮掩,英雄倒是英雄,却缺乏仁义,算不得光明的大侠。”王道一笑道:“你看,连举两例,你都说不算真正的侠,那太史公的这个标准还‘千真万确’吗?”郭靖低头思索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便又道:“母亲生前时时教导我,为大宋子民,虽身处蒙古大漠,也不可忘本,当谨记‘忠君报国’四字。若是如此,当可为侠。”“忠君报国?”王道一对郭靖这番话有些不大认同,“当今赵氏皇族穷奢极欲,为一己之私横征暴敛,奴役百姓,皇帝昏庸,任用奸臣为相,朝中腐败之风盛行。这些年我游历天下,所见所闻,令人唏嘘,全国各处都民不聊生,清廉勤政之官屈指可数。”她轻叹一声,由衷喟然道:“百姓实在是苦宋久矣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