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轰然洞开,雪亮雪亮的灯光,从内厢之中,柔柔地倾泻出来,如同一层无形的纱幔,乞怜地映罩着从中走出的、谈笑风生的四人周身,仿佛连这无知的死物,也愿意攀龙附凤、曲意逢迎,依依不舍地拽着他们的衣袂,难以分开似的。 郁昌自然不能免俗,他先前匆匆忙忙地在席间穿梭,既要充当服务生,还要兼顾热场,维持氛围,像一只纷飞的花蝴蝶,屁股都没怎么挨上椅子,堪堪地卡在内外交界线上,离厢门的距离最近,此刻被周遭所感染,心下登时有了三分计量,做贼似地,悄悄摸摸回头一看,饶是做足了准备,两只牢牢地卧在眉窝下的眼珠子,也好悬没被惊得掉出来—— 最外面的廖经理,一方宽厚的脊背,恨不得弯成虾米,仿佛拉满了的弓,咧着阔嘴,不住地点头哈腰着,踏着锃光瓦亮皮鞋的两只大脚,如同踩在油锅上一般,不停地左右交替着,变换身体的重心,面色热赤赤的,发着滚热的汗,脸上根根的毛细血管,好像都要在极度澎湃的舒张之中,绽得爆裂开来,洇出一蓬蓬激动的血点。 “……这段时间,肖老师大概忙得很啊,市里产医融合创新基地审批下来,首批科技成果的赋权项目终于尘埃落定,迄今为止,我院算是做了领头羊了!” “……也是仰仗各路才俊嘛。” “行了,既然是你们的事,就坐下来,好好地聊上一聊吧。应明,你去吧,我不方便久留,先不作陪了。” 这个对肖主任姿态亲昵的男人,所拥有的一只分布着浅浅皱纹的面孔,在场的所有人,可谓都是铭记于心、熟悉万分。 院长肖德钦,副厅级干部,如今突然在利泰酒楼的三层现身,和那个被郁昌在心里翻来覆去、骂过不下数十次的“刺头”主任肖应明站在一起,他俩的五官分布,尤其是那客气中夹杂着冷淡的眼神,竟然隐隐地透出几分神似。 郁昌顿生一股目盲眼瞎之感,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重量级人物走了,包厢内那股千斤重的诡异气氛,顿时减轻了几分。 ——当然,被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下,茅塞顿开的郁昌,自是再也不会为那位“空降兵”的超然话语权,而忿忿地感到不平了。 按常理说,这种会议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饶是说上多少场面话,做上多少铺垫,到了最后,也绕不开“钱”和“货”。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被叫来有什么用,怀揣着满心的疑惑,竖起两只灵敏的耳朵,从喧然的觥筹交错之中,尽力地捕捉那些最为重要的信息,使出了十分察言观色的手段,渐渐地,居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味儿来。 据郁昌观察,他和肖应明,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那位实打实的二代公子哥,一改平时冷冰冰的脸色,表情至少柔和了两分,面对丰盛的佳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拣菜,大概不怎么饿,与张泽仁倒是聊得有来有回,好像那些吐出的语句,比起真正的食物,还要甘美许多。 奶黄的灯光下,张泽仁微微一哂,端起手中玉瓷酒杯,示意地朝身旁之人敬了一敬,分外白皙的皮肤,溶溶地映着流转的光华,仿佛一块毫无瑕疵的、上好的白玉。 见对方笑着否认,他沉吟了一会儿,话锋一转,闲谈似的,又提起别的话题: 约莫是真正被勾起了兴趣,肖应明掩在金边眼镜下的那双眼,短暂地亮了一亮,却没有贸然答应,维持着一份谨慎,开玩笑地接腔道: “哪里的话?”张泽仁笑道,“只是寄养罢了,老朋友之间,互相换着玩玩,谁会管这种闲事?”一番好说歹说,终于把人给磨得松了口。 行至半途,张泽仁不知说了什么,竟引得肖主任一时怅惘起来,神色透着忧郁,话 “应明,之前我与你一见如故,其实是有原因的。” “以往,我怕你有成见,觉得我别有居心,所以一直没告诉你——事实上,我和你师出同门,在二十多年前,同样被陈老教导过。上个月,我去首都探望他,谈起你来,他老人家还记忆犹新,十分高兴呢,说是作为导师这么多年,优秀的学生凤毛麟角,应明,你绝对算其中之一。” “所以,我正好做一回传信的鸿雁,把陈老嘱托的信,在今天交付原主,厚着脸皮,自称一声师兄好了。” 上面的茶来送往,一副清谈之相,下面却酒酣耳热,早已仰倒了一片。 结果,令人意外的是,人家还真的沉住了气,全程不沾半点铜臭,仿佛只想要正儿八经地举办一场知识交流会,顺便与同门叙叙旧。 原因很简单,郁昌根本没有戏份,连个小小的水花,都没能激起来。 充其量,不过是长得好看一点,姑且称得上赏心悦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