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离十二月中旬,即谭月表姐的生日宴会,还剩不到一周的时间时,郁燕决定和哥哥摊牌了。 离目标日期不到一周,就算郁昌仍然旧习不改,有心跟过去,他也没辙。 至于为什么要明说,而不是哄骗他,自己只是普通地出门逛街……郁燕觉得,在这档子事上,要是小瞧了哥哥高度敏感的、有如警犬一般的嗅觉,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更何况,仕豪会所的地段有些偏僻,处于近郊别墅群附近,从市中心搭乘地铁,几乎要坐一个小时。万一出了什么事,耽搁了,没办法按照规定时间回来,还被打电话质问,那真是百口莫辩。 郁燕自觉,假若如实托出,凭着这份诚实,加上给哥哥灌点迷魂汤、戴几顶高帽,即使对方心里不甚情愿,自己的胜算,也应该有五成。 “你那同学的表姐,还真是有闲的大小姐……”郁昌神色复杂,语气带酸,有点不是滋味。 郁昌无法理解,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会愿意邀请一大堆无关人员,把好好的一场私人的、清幽的生日宴,变成喧哗的菜市场。 “人家那种级别,肯定不可能和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啦,她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的——哥,你放心,我就进去看看,天黑之前就能回来,绝对不会有事的。” 她故意提出生日宴所属的阶级,表明它是少爷小姐的玩乐之地,而非什么叁教九流的去处,这些富人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眼珠子、小心肝,所受到的保护绝非一般,可以断绝安全方面的隐患。而自己这种家庭条件,进去了,也只能当个蹭吃蹭喝的局外人,充其量开开眼界、接点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礼物,并不会和天龙人发生牵扯。 “朋友会陪着我呀,你还有她们的联系方式呢——”郁燕佯装翻旧账,不轻不重地拖长了尾音,像一种撒娇的埋怨:“实在不行,我两个小时给你回一次电话,汇报最新进程,好不好?求你了哥哥,我答应了谭月,不能反悔的。” 他还想再挑点刺出来,说些什么,低下头,却看到妹妹一眨不眨的眼,目光里含着几丝克制不住的向往。 他想起送给妹妹的那个包,明明花了一个多月的工资,却被束之高阁。 他想起自己那辆二手的大众,每次停在公司一干豪车中间,就像混进鹤群里的一只鸡。 就算郁昌,愿意把心肝都呕出来给她,能实际交付出去的,也只有一堆廉价的玻璃珠子,那些心意,在世俗来看,简直不值钱得可笑。 一股炽热的、情感的洪流,从郁昌的四肢百脉,迅猛地窜了上来。他鼻腔一酸,几近涌起冲动,想要跪在妹妹脚边,求得几句对他的无能的的责骂,以获取几丝可耻的安慰。 他再也没有理由阻止郁燕了,再也无法作为一个贫穷的、窝囊的家长,厚颜无耻、心安理得地,要求妹妹永远待在阴暗的贫民窟里,而不去见见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另一个世界。 他再一次认识到,贫贱与高贵,底层与上流,之间的云泥之别,以及后者对前者的,那份不可抗拒、高高在上的吸引力。 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上天的宠儿,如果和他调换了襁褓,说不准会混得比自己还要不如;而他,假若能在将来某一日,抓住一个扶摇直上的机会…… 郁昌无比恼怒,又极为亢奋地想。 不过,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谁又会在乎对方的脑电波,此时正在哪块草场上跑马呢? ……自己的哥哥,确实很习惯在奇怪的地方,暗暗地较劲呢,仿佛能从她的一点微小的反应上,推演出一整个浩大又古怪的因果链,自顾自地沉浸进去,纠结得脑细胞横尸遍野。 “……好,你去吧,但要记得随时回哥哥电话,千万别跟那些 “要是有哪一次不接电话……”郁昌咬了咬牙,极为不安地叮嘱道,“……我就只好翘班去等你了。” 即使那匹体态窈窕,毛发鲜亮的美丽的幼崽,是由自己艰难地哺育而成长的,他也本能地,失去了一些要挟的底气。 郁燕没有再得寸进尺,而是开始温言软语,乖巧地哄着陷入悲伤和不舍、甚至隐隐焦虑发作的哥哥。 女孩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因激动而产生的生理反应。 长此以往,这种对郁昌潜移默化的改造,说不定真的能克服,那些貌似高不可越的心理障碍的群山。 就像之前,她对自己的发誓那样,这些标志着郁昌的让步的旗帜,正是她逐渐向外扩张的、领土边疆的显现。 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割裂,让她在拼命摆脱郁昌的影响之时,又浑身浸透了对方的思维、习性,融为一体,难以割舍。 而在某种实在发生的、命定的境遇之中,这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