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居住的佳宛小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典型的老式建筑中的一员。 在周围新兴建筑的对比下,它仿佛一块生在城市光洁面容上的癞疮。 为此,佳宛小区和附近一大片的原住民,从市容政策中得到的唯一好处,是附近杂乱无章的堵塞的羊肠小道,被改造成了宽阔的柏油路,出行不再那么惨不忍睹……当然,这还是很有利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他们转让二手房时的心理售价。 毕竟,原来道路状况不佳时,除了本地居民,几乎很少有车会专门绕过来,在长时间的堵塞中找不痛快; 几年前,还和妹妹同床共枕的郁昌,对这点虽然颇有微词,但感触并不算特别深刻。那时的他,方才脱离校园,进入正式的职场,进行一些全天候的艰辛的体力劳动,等到晚上疲惫地抱着郁燕入睡时,就像在怀里揣了一剂外敷安眠药,能够迅速而熨帖地睡死过去:他的小妹妹睡相十分乖巧,搂着自己的玩具熊,也愿意让哥哥把自己当玩偶抱着。 然而,等到郁燕要求分床睡后,他的噩梦就开始了——物理意义上的噩梦。 他的睡眠质量显着地下降了,经常在混混沌沌地睡去又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胸口窒闷,泛着微微的疼痛,仿佛在夜晚经受了一次重击。睡眠不再是洗去白昼疲倦的甜美的恩赐,而是摇身一变,成了一剂令他恐惧、厌倦,又无法真正离开的成瘾性药物。 这可能会在某些方面改变他的人生态度:比如,最起码的,适当地放宽心胸,不让嫉恨之类的负面情绪频繁地侵蚀内分泌的健康。 他和绝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种浮于表面的自信,仿佛自身的健康,是一座随着年龄增长才会逐渐枯萎的矿藏,只要没到“该生病的年纪”,无论怎样过分地开采,也不会导致它提前枯竭。 ——如今,最让郁昌关心的,自然是牵着妹妹的手,在亮着盏盏橘黄色灯火的夜幕中,亲亲热热地把对方邀回家的快乐时光。 “哥,别这样……” “今天哥哥都没怎么到处跑,哪里累了?别小看哥哥,我能把你一口气抱上四楼。” 他忽然间玩心大起,使坏似地环住妹妹的腰,作势真要把她抱起来——果然惊得对方“哎”了一声,慌忙握紧那只和他相扣的手,哀求似地摇晃几下。 等到妹妹的声音里,显而易见地增添了些许慌乱和不满,他才遗憾地收势,又觉得眼下四际静谧无人的夜色实在难得,忍不住俯下身去,爱惜地在那头氲着浅淡香气的黛发上亲了一下。 他牢牢地掌控着自己的妹妹,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这一刻,郁昌仿佛能听到,如潮汐起落的涌动的血液,奔腾撞击在血管壁上时,那股节律的拍涯声。 而裹挟着周身的空气,也因着他的幻觉,变得又重、又沉,湿冷地沉降下来,在地面蜿蜒地流动着,形成一片粘稠的沼泽。 他紧紧地握着郁燕的手,在微微潮润的汗意中,生出点怪异的幻触,仿佛自己的肢体,正在拉长、延展,变得又柔又韧,正亲密地绞缠在妹妹身上,黏腻而温存,缓慢地梭巡着,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他咧出两颗又白、又尖的虎牙,几乎给面孔增添了几分森然的稚气。 那样的话,让他稍稍、稍稍放松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迎着对方投来的目光,又很快地补上了一句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地,郁昌的心神,被这番话所谈论的对象暂时牵引走了,原本牵着她的右手空虚下来,无意识地做了个张合的动作。 “他那房子,能 郁燕侧过脸,看着郁昌罕见地被她的话勾起一点烦躁的心绪,皱着眉头,也没惦记着再来捉妹妹的手的样子,不着痕迹地甩了甩左手。 不过,这个小小的插曲,也确确实实地,带偏了她的思维,回到了比郁昌的少年时期,还要更早,更早的童年期。 每次和哥哥提到李爷爷的事,他的态度都会变得好奇怪,明明在那件事之后,他们多多少少是靠着楼下的接济,才撑过来的……吧?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只有自己曾经会偶尔被哥哥带着,去楼下那个灰白头发的老人家里蹭上一顿饭的场景。有时候,她还会从哥哥黏糊糊的手心里,偷偷摸摸地接过一颗被捂得变形的珍贵的糖果,被悄悄地叮嘱快点吃掉。 那个时候的哥哥,是怎么样的? 几个断断续续的闪片,从郁燕的脑海中飞快地一略而过。 ——「蜷缩」 男孩蜷起自己的身体,像一只警惕的卷甲虫,只有躲在狭窄又阴湿的角落里,才能获得些许安心。 “……燕燕,你别怕……无论谁想扔掉你,哥哥都不会同意的。” 最后一句轻声的呢喃,尾音染着一丝尚且稚气的狠毒,像一滴水汇入大海般,很快地消弭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