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的梧桐叶正落得稠,孟达攥着那封染了尘的八百里加急,指节在信笺边缘压出褶皱。 他站在刺史府偏厅的廊下,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像极了三年前他初入益州时,刘璋设宴款待的钟磬声——那时刘璋握着他的手说"玄德公的信使,便是我刘璋的座上宾",如今这双手,怕是要掐断他的脖子。 "孟大人?"书吏小步跑来,袖中官印碰在廊柱上,"主公在东暖阁候着,说您若到了,即刻呈信。" 孟达深吸一口气,檀香混着墨香撞进鼻腔。 东暖阁的门帘是蜀锦织的百鸟朝凤,他掀帘时,金丝线勾的凤凰尾巴擦过手背,烫得他缩了缩手。 刘璋正倚在软榻上翻《盐铁论》,乌木书案上的青瓷茶盏还冒着热气。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子庆,荆州又催粮了?" "回主公,是葭萌关急报。"孟达将信笺双手递上,指腹触到刘璋接过时的颤抖。 宣纸展开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劈在东暖阁。 刘璋突然直起身子,茶盏"当啷"摔在地上,瓷片溅到孟达脚边。 他盯着信中"黄忠引军夜袭,守将杨忠开城而降"那行字,喉结动了动:"胡...胡扯! 葭萌关有三万守军,杨忠跟了孤十年!" "斥候连送三封塘报,均言关前无血,城门未损。"孟达不敢抬头,盯着刘璋绣着云纹的皂靴尖,"属下已着人去查杨忠家眷——" "查什么查!"刘璋突然拍案,案上竹简哗啦啦滚了一地,"孤待他不薄! 前年他老母病,孤赐过百年参;去年他幼子周岁,孤亲自题的'虎雏'二字!"他踉跄着站起来,龙纹锦袍下摆扫过碎瓷,"传孤令,削杨忠三族爵位,抄没家产!" "主公!"孟达跪下来,额头几乎触到青砖,"杨忠已降,抄家只会让益州诸将寒心。"他听见刘璋急促的喘息声,像风箱抽了破洞,"且...且不止葭萌关。" "什么?" "阳平关守将陈震,昨日遣人送了降书。"孟达闭了闭眼,"说是见葭萌关失,料我军难守。" 东暖阁突然静得可怕。 刘璋扶着书案慢慢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案角的檀木,那里有他当年刻的"克定益州"四个字,如今被抠得毛了边。 他望着窗外飘进来的梧桐叶,突然笑了:"十年前,刘季玉接手益州时,父亲说'此天府之国,可保三代太平'。 如今...三代?"他抓起茶盏残片,锋利的瓷茬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传严颜!" "严老将军此刻该在汶山郡,正率军征讨氐族。"孟达抬头,见刘璋的脸白得像案上的素绢,"昨日还送了捷报,说已破氐族前营。" "削他兵权!"刘璋的声音发颤,"连个氐族都剿不干净,要他何用?" "不可!" 李恢不知何时进了阁,青衫下摆还沾着泥点。 他"扑通"跪在刘璋脚边,仰头道:"严老将军年近七旬,带三千老卒翻山越岭,已歼氐族过半。 若此时削权,前线军心动摇,氐族反扑,汶山郡恐失!"他抓住刘璋的裤脚,"主公,益州如今外有刘备压境,内有氐族窥伺,正是用老臣的时候啊!" 刘璋盯着李恢头顶的白发,突然想起严颜初见时的模样——那是建安六年,严颜带着二十骑从巴郡杀来,铠甲上还沾着贼寇的血,跪在阶下说"愿为明公守西蜀门户"。 他松开手里的瓷片,血珠滴在李恢青衫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传孤令,严颜五日内必须全歼氐族,否则...否则提头来见!" 汶山郡的山路难走,严颜的坐骑打了个踉跄,他伸手拍了拍马颈。 老黑驹跟着他二十年,连打战都知道挑稳当的石头踩,今日却总往路边躲——许是闻到了血腥味? "将军!"前军探马疾驰而来,马蹄溅起的泥点糊了严颜的铠甲,"成都急报!" 严颜撕开蜡封,羊皮纸上的字迹被汗浸得模糊,却还是刺得他眼花。"五日内全歼氐族"那几个字像烧红的铁,烙得他手背生疼。 他望着前方的氐族营地,篝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突然想起三日前,他带着八百精骑夜袭氐族粮仓时,那火也是这样红。 "将军,氐族今日送了降书。"偏将张嶷从怀里摸出绢帛,"说愿献牛羊千头,退至岷山以北。" 严颜的手垂下来,羊皮纸飘落在地,被山风卷着滚进泥坑。 他望着远处渐起的尘烟——那是黄忠的旗号吗? 昨日斥候来报,葭萌关丢了。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刘璋在演武场拍着他的肩说"西蜀屏障,全仗老将军",如今这屏障,怕是要塌了。 "收兵。"严颜翻身下马,亲手解下腰间的虎符,"张嶷,你带两千人受降。"他蹲下身,捡起泥里的急报,指腹擦去上面的泥,"某这把老骨头,该去成都领罪了。" 葭萌关的城门"吱呀"一声开了,杨忠穿着簇新的玄甲,捧着降书跪在马前。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黄忠勒住赤兔马,马蹄尖几乎要碰到杨忠的额头。 他望着关楼上"葭萌"二字的漆色,比三年前他随刘备入川时更鲜亮——看来杨忠这些年没少修关。 "黄老将军。"杨忠抬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关里粮草够三万军吃三月,甲胄兵器都在西仓,末将已命人清点造册。" 黄忠没接话,翻身下马,伸手扶起杨忠。 他的手触到杨忠玄甲下的细汗,像摸到块泡了水的软玉。"将军辛苦了。"他拍了拍杨忠的肩,转头对身后的诸葛亮说,"军师,这关守得结实。" 诸葛亮摇着羽扇,目光扫过关墙的箭垛。 那里没有新的箭痕,连滚木礌石都码得整整齐齐,像从未经历过战事。"子龙那边如何?"他问身边的亲兵。 "赵将军已到阳平关,陈震开城时,连酒都备好了。"亲兵压低声音,"陈震说,早看刘季玉不成事,去年就托人给荆州递过投名状。" 黄忠突然笑了,笑声震得关楼上的铜铃直响。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那里是益州的腹地,如今像被撕开了道口子,风呼呼往里灌。"军师,"他摸了摸腰间的剑,"这益州,怕比咱们想得还软。" 赵云勒马站在阳平关下,望着陈震带着降兵跪在道旁。 有个小兵的铠甲没系紧,露出里面崭新的绸衫——看来是早备好了投诚的行头。 他想起昨日在营中,陈子元说"益州诸将,半是看客,半是商贾",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子龙。"诸葛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见黄忠骑着赤兔从葭萌关方向过来,身后跟着杨忠和降兵,"白水关还有多远?" 赵云指了指前方的山道,夕阳把他的银甲染成金色:"过了前面的鹰嘴崖,便是白水关。 守将吴曦...听说好读《左传》,最爱'师直为壮'那句。" 诸葛亮的羽扇在掌心敲了敲,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影上。 他突然转头对黄忠说:"汉升,某有个主意——" 山风卷着残阳吹过来,将他的话卷散在风里。 黄忠望着诸葛亮眼里跳动的光,突然想起当年在长沙城,也是这样的风,吹开了城门,吹来了刘备的旗号。 他拍了拍赤兔的脖子,马嘶声惊起一群寒鸦,掠过白水关的方向,消失在暮色里。 白水关的月光像层霜,漫过箭垛时在吴曦甲叶上凝出细碎的银斑。 他捏着诸葛亮派人射进城的绢帛,烛火在青铜灯台里噼啪炸响,把"愿以汉升将军旧部之礼待君"那行字映得忽明忽暗——黄忠当年在长沙降刘备前,确实保下了全城百姓,这是益州诸将都知道的。 "将军,"亲兵张二牛抹了把脸上的汗,铠甲下的布衫已被夜露浸透,"末将扮作商队混出关,在嘉陵道截到了成都来的急件。"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拆开时飘出股霉味,"是孟达大人的手令,说'死守剑阁,不得后退半步'。" 吴曦的指尖在绢帛上洇出个湿痕。 他记得半月前孟达来劳军时,还拍着他的肩说"白水关是益州门牙,咬碎了刘备的牙,孤必封你关内侯",如今这门牙还没磕着,倒先被人撬了根基。 他突然想起今早巡城时,城垛下的老卒蹲在墙根啃冷馍,见他过来忙把半块馍塞给旁边的小卒——那小卒不过十六岁,甲胄大得快掉下来。 "去把陈参军叫来。"吴曦扯了扯领口,喉结动了动,"再让人把粮册搬来。" 陈参军抱着账册进门时,靴底沾着未干的露水。"将军,仓里的粮只够五千人吃二十天。"他翻开最上面的册子,"上月成都说要拨粮,结果只送了三车发霉的糙米——" "够了。"吴曦打断他,目光落在诸葛亮的信上,"你说,若降了刘备..." "将军!"陈参军"扑通"跪在地上,额头撞在青砖上,"您读了半辈子《左传》,该记得'师直为壮'的道理! 当年先主入蜀时,您在城头说'今日降者,他日必为降虏'——" "那是十年前!"吴曦突然掀翻案上的茶盏,青瓷碎片溅在陈参军脚边,"十年前刘璋还能调十万大军守各关,如今葭萌、阳平说丢就丢! 杨忠跟了刘季玉十年,不也开城了?"他踉跄着走到窗边,望着关下绵延的火把——那是黄忠的营寨,像条火蛇缠在山脚,"你说师直为壮,可如今直的是刘备,壮的也是刘备!" 陈参军抬头,见吴曦的背影在月光下抖得厉害。 他想起三年前吴曦在演武场教小卒们读《曹刿论战》,声音洪亮得震落了檐角的雪。 如今这声音却哑得像破了洞的箫:"去把张二牛叫来,让他带二十个精骑,把降书送到黄汉升营里。" "将军!" "滚!"吴曦抄起案上的镇纸砸过去,镇纸砸在门框上,崩出个白印子,"告诉黄汉升,我开城时不举降旗——"他突然笑了,"举《左传》,就举我案头那本《庄公十年》。"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黄忠在中军帐接到降书时,烛火正把诸葛亮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只振翅的鹤。"吴曦要举《左传》开城?"他摸着下巴上的白须,"这书生倒会选日子,明日正好是霜降。" "汉升可知《庄公十年》写的什么?"诸葛亮摇着羽扇,扇骨上的玉坠子碰在案角,"曹刿论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吴曦这是在说,刘璋的气数,到第三鼓就竭了。"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赵云掀帘进来,银甲上还沾着阳平关的晨露:"子龙刚巡了营,吴曦的城楼上挂了卷竹简——"他扯下腰间的酒囊灌了口,"我让人认了,正是《庄公十年》。" 黄忠大笑,震得帐顶的军灯直晃:"这吴曦倒会讨彩头!"他抄起案上的令箭,"传我将令,全军整甲,随某去受降!" 白水关的城门在晨雾里"吱呀"打开时,吴曦抱着卷竹简立在吊桥上,青衫外罩着半旧的皮甲。 他望着黄忠的赤兔马踏碎满地霜花,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在洛阳太学,他捧着《左传》对同窗说"若为将,必守节如曹刿"。 如今这节守不住了,倒不如学曹刿识时务些。 "黄老将军。"他双手奉上竹简,指尖触到黄忠掌心的厚茧,"关里三千守军,八百甲胄,粮草册在陈参军那儿。" 黄忠接过竹简,翻到《曹刿论战》那页,墨迹还带着松烟香。"吴将军好学问。"他拍了拍吴曦的肩,"某在长沙降刘使君时,也读了半宿《春秋》。" 诸葛亮的羽扇在晨风中展开,露出扇骨上刻的"隆中对"三字。 他望着关后的山道,那里已经望得见成都平原的轮廓:"汉升,子龙,传令下去,三关降卒各选精壮两千,其余发银钱遣散。"他转头对吴曦说:"将军可愿带原部为先锋? 待取了成都,使君必不负你。" 吴曦望着黄忠背后如林的枪尖,突然想起昨夜陈参军在他耳边说的话:"降了,或许还能保全家小;不降...杨忠的家眷此刻该在去荆州的路上了。"他喉头动了动,跪下来:"末将愿为前驱。" 成都的朝会殿里,檀香烧得太浓,呛得刘璋直咳嗽。 他望着殿下跪着的张任,对方铠甲上的血渍还没擦净——那是昨日在嘉陵江畔与刘备偏师交手留下的。"卿说要增兵三万守剑阁?"他捏着玉扳指,指节泛白,"可如今各郡能调的兵,只剩巴郡的五千老卒了。" "主公!"张任抬头,眉骨上的刀疤像条红蚯蚓,"剑阁是最后一道天险,若失了,成都无险可守!"他突然想起前日收到的密报,说葭萌关守将杨忠有异动,可成都的快马去了七日还没回音,"末将恳请亲自去巴郡调兵——" "够了!"刘璋摔了茶盏,青瓷片溅在张任脚边,"你昨日还说嘉陵大捷,斩了刘备两员偏将,今日又说剑阁危急!"他扶着龙椅站起来,龙袍下摆扫过满地茶渍,"退朝!" 张任跪在原地,望着刘璋离去的背影,突然闻到殿外飘来股焦糊味——那是宫人们在烧月例文书。 他摸了摸腰间的虎符,想起今早城门口的老卒凑在墙根嘀咕:"听说葭萌关的狼烟七日没起了?" 此时千里外的荆州,陈子元正站在临江的书斋里,案上摊着刚送来的塘报。 窗外的江风掀起信笺,"白水关降"三个字被吹得贴在他手背。 他望着远处的战船剪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法正捧着茶进来,茶盏里浮着片新采的荷叶:"公达和公台在议事厅候着,说要谈益州局势。" 陈子元拈起信笺,指腹擦过"三关尽得"的朱批。 他望着江面上跳跃的阳光,想起入川前与刘备的夜谈:"益州如熟透的果子,只等有人去摘。"如今这只手,已经摸到果柄了。 "走吧。"他将信笺收进檀木匣,"该聊聊怎么吃这果子了。"喜欢三国:我辅佐刘备再兴炎汉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三国:我辅佐刘备再兴炎汉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