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前,她去了严蔚的公司。严蔚的助理还是六年前那一位,对她的到来有些意外。她给严蔚去了电话,然后带迟雨上了楼。熟悉的路,这一次迟雨内心异常平静,她以为自己至少该有几分紧张或者不安。助理没带她去空闲的会议室或者休息间,而是直接带她去了董事长办,象征性敲两下就直接给她开了门,随后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长这么大了。”严蔚目光落在迟雨身上,轻声说。她的声音很低,在迟雨推门而入的一瞬间,本该被关门声所掩盖,可她算漏了迟雨看见她时片刻的怔愣,于是这句自言自语的感慨不偏不倚地落入了迟雨的耳中。两人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迟雨已经忘记了,毕竟她花了好些时间才成功地把自己当成孤儿。这一次她进门,见到严蔚端坐在办公桌后,不怒自威的气场未减,只是鬓发已有零星斑白。那一刻迟雨意识到,严蔚已经接近六十岁了。严氏近年来蒸蒸日上,她前几年就任董事长,目前平平稳稳地身处少有人能到达的事业巅峰,有貌似同样成功的家庭,两个女儿,严游川是严氏雷厉风行的年轻ceo,迟鸣柳即将有自己的上市公司,她们正当年,事业有成。心中所想正和严蔚那句话重合,迟雨忽然有点烦躁,办公桌对面有张椅子,她没有坐下,与严蔚对面而立。“来了,”严蔚目光示意面前的椅子,“坐吧。”“不用了,我不打算多浪费你的时间。虽然我觉得你可能已经不在乎了,但是……你就把它当成一个仪式吧。”迟雨沉默了一下,“我要报戏剧学院,去演戏。”这对话过于开门见山,以至于严蔚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神情瞬间复杂,她拧眉:“你认真的?你要当艺人?”“也不一定,但目前是这么打算的。”严蔚陷入沉默,大概是不知该作何评价。良久,她笑了一声:“这简直……”“很不可理喻是吧,”迟雨平静地替她接了下去,“不瞒你说,我之前也这么觉得。”但是有人不觉得不可理喻……那个人只会惊奇于人生境遇的不可预料,她未来竟然能有个演员女朋友。“我会出现在台前,就以我自己的身份,我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过去——当然就算我想隐藏,靠我一个人多半也做不到。现在重新考虑一下你和迟磊之间的协议吧,今后我不要你们的钱,以前你们给我的,我也可以还,但之后我和你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任何”两个字她加重了语气,严蔚沉默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放在办公桌上。是一张银行卡。“这张卡还给你,不够还上全部但也差得不多,剩下的以后我会还回去的。”迟雨语气冷静,不卑不亢,“你还有什么条件,我都能接受。车,房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不欠你们的。”严蔚扶住额头,盯着面前这张小小的卡片,没有作声。她不做表示,迟雨也不着急,二人就这么沉默地耗着,直到严蔚几不可闻地吸一口气,开口时,语气喜怒难辨。“所以你今天就是来通知我这个的。”通知,这个词很精确。迟雨颔首:“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迟雨?”严蔚依旧觉得荒谬,不理解她究竟有什么不满意,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走这么条离谱的道路,“你就正常地上学、工作,当个普通人……”“普通人?”迟雨冷不丁笑了一下,反唇相讥,“你觉得我以前过的是‘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这叫“普通人”的生活吗?严蔚陡然失声,脸色白了几分。办公室透亮宁静,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冬日阳光洒在身上,迟雨却忽然有些冷。她将目光从严蔚身上移开,看向窗外的晴空。六年前新栽的树苗已经长成绿荫,楼下小广场修了又修,对面一排商店几经更迭,麦当劳的m标变了位置,依然显眼。光阴似箭。“……我知道了。”严蔚慢慢深呼吸,仿佛下定了眸中决心,低声说,“我需要考虑一下。”迟雨呼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她忽然有些疲惫,又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孟云舒说得没错,有些事看起来很难,真正去做时,她竟然也会觉得“不过如此”。“我理解,你慢慢考虑。”她颔首,“那我走了。”“……”这同样是通知,毕竟转身离开这件事不需要得到准许。她离开的背影很潇洒,双手插兜,目不斜视。她身上的外套是便宜货,身影却有种珍贵的、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散漫的自由。……自由。“迟雨!”握上门把手的人转过身,严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起身并脱口而出,她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下意识地握拳,又随着迟雨转身地动作瞬间松开。她有些失态了……失态的竟然是她。她们在彼此面前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迟雨童年时期没有和她撒过娇,少年时期也没有表达过一次怨恨,一切复杂思绪全部无声,如同一对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们血浓于水,又形同陌路。在这一刻,严蔚想给她一个拥抱,想说对不起……但她有身份的立场,却不觉得自己有说教与道歉的资格。于是她默然良久,抬腿走到迟雨身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