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也知小传马町的工房画所由若白公管治,方才正好路过,进府来报今秋画童的入门人数和出身。” 双手接下她递来的酒碟,融野盘腿而坐:“童稚时曾去过,可我调皮,惹了不少事,渐渐也就不去了,怕坏了松雪的名声。先生应是未去过?” “先生青春多少?” “十六七叫若白公接回的话……”持筷不动,融野思后方觉惊奇:“先生的绘功岂不是两叁年即有所成?” “先生好资质,若不嫌弃,融野还想和先生一同作绘。” 香煎鲍鱼亦是应季珍馐,融野见她爱吃遂又给了一块。她也不完全是厚脸皮,至少会假装客气地推辞两下,而后吞食之。 酒足饭饱,真冬一敞四肢成个“大”字,惬意得似身在极乐净土,无忧无愁,无惧无怕。 “好。”仍望着先生的满足神态,融野应道,又接:“千枝姐,麻烦备些水来,我要与先生作绘。” 聪慧无双的松雪少当家憨得可爱率真,见她二人笑,也咧嘴跟着笑,笑得很是乐呵。 酒足饭饱最好睡觉,酡红上脸,素日无拘束惯了的真冬又拉开衣领、支起单膝,仅鼻上眼镜显几分钩深致远的鸿儒硕学之味,其他哪哪都狂浪得与这统领松雪一族的宗家府邸之气氛大相径庭。 徂徕老师那得的《唐诗画本》交与真冬,融野选了“望庐山瀑布”一诗。 “那是庐山的香炉峰,先生。”融野笑着解释道,“《枕草子》就写到一日下雪,清少纳言服侍的定子皇后忽隔着帘子说‘少纳言啊,你说香炉峰的雪眼下如何了?’,清少纳言听了即会意挑起御帘。” “乐天先生有诗,‘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衾不怕寒。遗爱寺钟欹枕听,香炉峰雪拨帘看’。清少纳言不仅精通汉学,还与定子皇后心意相通,当即会意方挑帘让皇后一览帘外银装素裹。只她于书中自卖自夸,说宫中女官都感叹服侍皇后的果然得是她这般才女。” “先生说得对极了,无甚才华的男子吹嘘起来不眨眼,少纳言那等才女如何不能自夸,况乎宫中女官纷纭,只她能立马会意,此中真情更是难能可贵,足见少纳言与皇后感情之深。” 松雪融野的祖母,松雪宗家第六代家主,松雪叟川。真冬收钱作过几次假,也知叟川人送外号“模本狂魔”,最喜麻烦将军,借将军威光向各地名刹古寺要名家真迹作模本。 “好,开画吧。” 庐山高耸,层峦迭嶂,奇石狰突,逢夏悬瀑,滋润垂罗卉木。 真冬所用荷叶皴取自披麻解索皴。曾仿过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真冬很是中意这刚柔并济的皴法。 抻头去看融野的画,有拄杖老者携童子望山观瀑,喟叹不止。 夺了画不给她看,真冬塌下脸皮唬得融野莫敢近前。 委委屈屈,笔尖沾了焦墨点石,融野的嘴自江户撅去了庐山:“先生不给看,我就不看……” “我字丑,你帮我题。”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叁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随我来。” “我与你不必遥想也不必仰观庐山瀑布。” 收回远眺的视线,融野看向身旁之人,眼眸犹带星光。